28岁的辽宁省葫芦岛青年姚凯有个电影梦。这个梦实现得有些慢。10年前他第一次拿起摄像机,直至今年,第一部商业片才将以网络大电影的形式面世。
可在同类人中,他又走得极远。作为先天脑瘫患者,尽管头脑清晰,可他口齿不甚灵便,走路颤抖摇晃,手不自然地弯曲,难以握好一支笔。起身的时候,需要使劲儿扶住旁边的凳子,胳膊绷紧才能起身。
他很倔,从一出生就对抗外面的世界。难产导致他脑瘫,抢救了很久,情况越来越差,医生对父母说,“带回家里,能养成啥样子就是啥吧。”一位亲戚嘟囔了句,“放弃吧。这个样子,拉扯活了也是个累赘。”可他活了下来。
6岁才会走路,写字都困难的他读到了初中,在学校人缘也不错。可真的喜欢上一个女孩,人家还是看不起他。只有拍电影、做片子让他舒服,“手和身体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不是痒痒,疼也说不上,就是想拍。”
爱拍电影的姚凯差点儿成为一名游泳健将。16岁那年,辽宁省为残运会招募运动员,选上了姚凯。他残疾相对轻,臂长,其他人一周才能浮在水上,他半天就学会,领导和教练直夸他是好苗子。可才两天,姚凯就冒着大雨跑了出来。领导轮番过来劝,没用;焦急的父母拿鞋底打他,鞋都打折了,还是没用。
姚凯说,和这群运动员没有共同语言,游泳不是他想做的事。他已经爱上了电脑。
刚开始,姚凯想要做的是动画。用电脑软件代替不灵活的手描摹出五彩斑斓的图案,他高兴得能喊出来。自学得越来越好,圈内人建议他去北京的专业培训机构学。满怀希望的姚凯来到北京,却发现绝望的事实:他的身体依旧是阻碍。
专业的画师需要培训基本功,再好的绘画软件也需要手绘来搭配。专业课上教素描、画人体,姚凯的手连笔都端不稳。那段时间,姚凯在北京租住的小房间里疯了似的抓头发、撕衣服,别人送他的金属水壶,他给砸到变形。
后来走上了电影这条路,姚凯依旧很倔,因为很多人还是看不好他。父母一度觉得,学个后期制作,能养家糊口就好,至于导演、制片那是妄想。姚凯也想先挣点钱,缓解家里不堪重负的经济压力,可出去一看,县城的一条街上就有十几家婚庆影像工作室,根本没人相信这个小伙子。
微电影拍了出来,甚至放到葫芦岛戏剧家协会做了展映交流,专业人士也依旧不看好这个男孩。当地专家直言,“看他的身体状况,艺术道路恐怕不会很长”。还有的人觉得,科班出身的导演都很难有成就,更何况这样一个纯靠自学、身体又不便的小伙子。
可姚凯不服气。为了电影梦,他有些疯魔。彼时央视有心理咨询栏目,他一遍遍拨打栏目热线,诉说自己的情况。栏目的主编被这个孩子一遍遍的诉说打动,成了他的老师,不仅教他业务知识,还帮他联系资源,给他职业发展的指导。
他用最笨的方式提升自己。看专业教材,观摩片子,有时彻夜不眠。本地的专业人士怀疑他的能力,姚凯瞒着爸妈,鼓起勇气挨个打电话向人家请教。很多专家的态度被改变了,有的人被这个小伙子的经历、毅力打动,还有的领导惊奇地发现,这个小伙子说起专业名词、理论分析来头头是道,一点不比科班出身的差。
唯一被蒙在鼓里的是当时不太支持他搞影视的爸妈。他们奇怪地发现,家里每月三四十元的电话费暴涨到了100多元。
他们二人最后也被姚凯“征服”了。戏剧家协会的老师们为姚凯联系了剧组,甚至招募来了免费的演员。一大拨人到了姚凯家,“人家都不要钱了,吃饭我们总要管吧!”父母从反对到无奈,最后也成了姚凯的拥趸。
姚凯说,自己这么倔,其实真的有些“没脸没皮”“没心没肺”,他也知道有的人看不起他,“那些都无所谓,谁也代替不了自己”。拍电影最重要的是实践机会,可他天生就落在了人们后面。“同样一笔投资,一个健全人和我,老板肯定愿意给前者。”姚凯很清楚自己的劣势。
为了给微电影艺术节拍摄投稿作品《街角》筹资,姚凯一头扎进了县委大院。在县委门口,门卫不让他进,这个小伙子就拉着人家说,“我这副身体,能是闹事的吗?”门卫这才记起了这位残疾导演,让他进去了。可谁也没想到,姚凯找不准哪个领导管这事,就直接去敲县委书记的门,还真的获得了县委书记的支持,拿到了6万块钱的经费,拍出的微电影也得了奖。
姚凯的倔劲儿改变着自己,也改变着别人。拍电影的时候,他每天就休息四五个小时;在工作室做后期,姚凯早上9点就来,晚上9点才走。曾经有和他合作的人感叹,“坐了30多个小时的车,下了车,(姚凯)还要拉着你谈剧本”。
很多人被这股倔劲儿打动。姚凯曾想拍微电影,在家乡联系投资,问门窗厂、钢铁厂甚至卖豆腐的,是否需要植入广告,人家都拒绝了。可他的热情最终打动了民政局,下属的托管中心给了他投资,让他以托管中心的故事,又拍出一部微电影《花海》。在葫芦岛当地的残联,姚凯也是叫得上的名字。新任理事长到任,专门打电话询问姚凯的情况,还专门派助手帮着一起找投资、找剧本。
姚凯需要坚持的地方还有太多。 他这些年拿的证书、奖杯把家里的一面墙壁填得满满的,可真正愿意给他投资的人依旧寥寥无几。面对复杂变幻的商场,这个小伙子经常手足无措——有一次,他作为制片兼导演,做商业电影的机会就在眼前,甚至连合同都签了。可关键时刻,资方和编剧发生了矛盾,他作为制片,却不会协调。最终,合同流产了。
这样令他绝望的时刻不在少数。他曾信誓旦旦地要为白血病患者拍公益微电影,也发起了众筹。结果,众筹机构把他的项目放在首页推广,却只募捐到1300多元。这其中,有领投的1000元,还有朋友们捐的好几十元。
家里的条件也令人担忧。父母都是工薪阶层,家里有需要赡养的老人,姚凯还有一个弟弟。单是一台两万多元的摄像机,就让家里压力巨大。
有时候,姚凯也会嘟囔,说自己这些年是从压抑中走过来的。有时候思考人生,越思考越痛苦,很难高兴。
这是他鲜有的脆弱的时候。在更多关头,他依旧想当那个倔强、勇敢的姚凯。
曾经面对镜头采访,他说自己或许会开个商店,边补贴家用,边拍电影。可这次面对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他却狡黠一笑,说当时的那些话不过是“缓兵之计”,缓解周围人的担心,也减轻自己的压力。在他的内心深处,自己要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拍电影的想法从来没有变化。他就是这么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