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跤吧!爸爸》“像风一样”席卷了帕丽哈的朋友圈,“一个古典跤的男生先发了链接,我都没点进去看,冲着‘摔跤’两个字就秒转了。”她当时没料到,点进去,她的喜怒哀乐也跟着栽了进去,两个多小时的光影像采摘了她的人生,这个中国女子摔跤队的姑娘在一个月内把电影刷了3遍,“一次比一次哭点低”。
数据显示,以真人真事为原型改编的印度电影《摔跤吧!爸爸》在我国内地影院创出惊人成绩,5月内地电影票房累计达到38亿元,该片以10.4亿元成为5月票房冠军。
“除了精神,难得的是让大家看得懂摔跤,知道运动员怎么得分。”许奎元注意到,最近,北京奥体中心综合训练馆一楼的摔跤馆,偶有陌生人张望,“电影里的摔跤垫原来是这样啊。”作为中国女子摔跤的功勋教练,带领王旭实现摔跤奥运金牌零突破的许奎元敏感地察觉到变化,“原来没几个人关心,即便拿到过两枚奥运金牌,摔跤也是一个比较冷门的项目。”
这种处境像是电影里父亲马哈维亚自制的摔跤场,在喧闹的村庄里找不到位置,只能藏身庄稼浓重的绿色深处,在沙土上将孤独锤炼成坚韧。比电影中幸运的是,1988年带第一批女队员时,姑娘们倒不用被沙子糊住眼睛,她们能与柔道队共用一块12平方米的柔道垫。正常训练站五六对运动员的垫子,得满足几十对运动员,“在上面像包饺子一样”,为了争取更多训练时间,许奎元带着队员在场馆外跑步、练力量候场,“刮风下雨都在”,只要里面的人一出来,顾不得垫子上别人的汗水未干,队员就摆起了架势,“大家都很珍惜上垫子的机会,不会有人耗时间。”
沈阳姑娘王娇也曾体会过柔道垫的滋味,“一块一块的,很硬,我们不穿柔道服,皮肤和垫子摩擦时,火辣辣的疼。”训练馆常常停电,队员只能摸黑训练,“借着一点儿光顺势把对手撂倒,慢慢竟练出了跤感。”教练路海甚至有了超前的想法,即便不停电,眼罩也成了训练道具。
2008年北京奥运会,王娇拿到自由式摔跤女子72公斤级冠军。电影里大女儿吉塔站在领奖台上的一幕,迅速把她拽回了最辉煌的时刻,“每个运动员都会做这样的梦,而当时的我,不是在做梦。”其间,王娇都在不同场合听过国歌,可最震撼人心的一次已经定格。只是现实中,王娇并没有收获电影里父亲对女儿说的那句:“你是我的骄傲。”她常常会把路海看作父亲,那场胜利后,路海欲言又止,最终用拥抱代替了言语,“我教练从来不会当面夸我,他不是煽情的人。”
从电影院出来后,王娇和路海“互相瞅了一眼”,“跟咱俩太像了。”王娇的话里五味杂陈,现任辽宁女子摔跤队领队的她想起“能把农村孩子也累怕了”的训练、想起一起进队往来离散的姐妹,但大荧幕里的一句台词让她想起选择坚持的理由——吉塔第一次比赛输给男孩后问父亲:”我什么时候能打下一场比赛?”
62岁的王树桐是路海的教练,被辽宁队员称为“师爷”。当荧幕上那把锋利的剪刀对准吉塔的长发时,王娇发现“白头发老头儿也哭了”,只是她无法探知,触动王树桐的是马哈维亚坚定神情后不易察觉的不忍?还是吉塔泪眼中似曾相识的绝望?
剪刀的“咔嚓”声启动了时光机的涡轮,把帕丽哈卷回了14岁,新疆姑娘的头发又厚又卷,长度及腰,奶奶每天给她梳头。小学六年级,她被体校教练看中练习摔跤,为了让孙女变得更强大,更专注训练,爷爷告诉她:“你把头发剪了,我给你50元,可以买好吃的。”从小由爷爷带大的帕丽哈很少违背爷爷的话,顶着一头短发进了体校,“比现在还短,像刺猬一样。”她晃了晃头顶上勉强扎起的小揪,厚厚的头发齐在耳垂以上,
“许老师,我要去剪头发。”在帕丽哈看来,这算得上许奎元最喜欢听到的话。不能留长发、染发、留指甲……从带女队员开始,这些规定就被许奎元挂在嘴边,“挡眼睛、扎头发耽误时间、容易被对方压住……”这个中年男人随口就能列举出要求姑娘们剪短发的种种原因,但随着运动员个性日益凸显,以往的硬性规定渐渐也不再强制,只是头发长度,始终被许奎元看作衡量队员自制力的一把尺子,“年龄大了、成绩好了,就会有人提要求,内心上多少有些放松了。”
21岁,帕丽哈没留长发,但爱美的窗户还是被推开了缝隙,吉塔擦指甲油的一幕,让她窃喜,像在口袋中摸到一块糖果悄悄舔一口又揣回兜里——她偶尔会在房间里听着赵雷的歌把指甲涂个遍,但只保留一夜,第二天训练,手脚早已干干净净。
藏起来的少女心却因外界对项目的不了解被伤害过。为了摔跤,她从48公斤长到78公斤,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教练因摔跤而变形的耳朵时,她对爷爷说:“爷爷,教练的耳朵好像馄饨啊。”爷爷马上制止她,“好好说话。”但心里也免不了担忧。担忧成了帕丽哈同学的调侃:“你是我们班里长得最好看,身材最好的,现在怕嫁不出去了吧。”她很少辩解,只是默默地在项目中发现着专属的快乐。但最近,开玩笑的人给她发来微信:“看了电影,原来你们训练那么累,真的不容易。”
“我一看这部电影就想起你。”周倩也收到信息,28岁,当她从事摔跤12年后终于得到更多人的理解,看了3遍电影,一开始还会发笑的片段已经渐渐无感,但勾起记忆的细节却越发密集,尤其电影里姐妹俩告别油炸食品前的那顿饱餐,让她想起自己曾走在放弃摔跤的边缘。
“大级别,不用怕。”从进帕丽哈宿舍的第一刻,周倩和帕丽哈不断把零食往嘴里送,曾经令人崩溃的降体重,已经成为谈资。“从有脸大的碗逐渐缩小”,周倩用4根手指分别圈出和西柚、苹果差不多的尺寸,“到最后喝水都减半”,每天睁开眼睛就称重,一天上秤七八次,若是突然被告知不用控体重,“巴不得用桶吃饭。”一次在新疆的比赛被取消后,周倩和队友从接到消息就没停嘴,炒面、手抓饭、冰淇淋、葡萄……
有一年全运会前的降重不达标,教练对周倩发了脾气,“你晚上别练了,体重那么大,练也没用。”一气之下,周倩冲回宿舍就开始收东西,她在电话里反复告诉爸爸:“我不练了,我要回家。”从愤怒说到哭泣,爸妈开了两个小时车来给她做工作,“你再坚持一个月,比完随便你干什么。”一个月后,周倩说,“继续练吧。”
执着,被时间垒砌。老将周倩和小将帕丽哈都在国家队备战下届奥运会,电影中唯一让周倩觉得“被戏剧化”的地方,就是片中教练竭力要求防守和“你只要拿牌就好。”在她的意识中,“进攻是摔跤的精神,消极比赛是不允许的,成为金牌,成为榜样,马哈维亚说的就是优秀摔跤运动员应该有的格局。”帕丽哈盯着电影里的父亲马哈维亚,脑子里总是闪出许奎元的样子,“训练很严,平常很关心我们。”许奎元腰有旧伤,经常拄着根棍子,“棍子敲三下表示‘紧张点’,两下就是‘挺好的’,一下就得来骂我了。”
电影院里,帕丽哈和120多名摔跤队的队友、教练跟着电影里的剧情掉进各自的回忆里,抽泣的声音未曾间断。渐进尾声,吉塔跌进水里,爸爸在岸上的独白:“你要记住,爸爸不可能永远保护你,你要学会自己救自己,这一次,靠自己。” 许奎元拼命忍住了眼泪。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梁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