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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6月07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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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镜

裹在时光里的乡愁

黄昉苨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7年06月07日   10 版)

    作为一个打小就五音不全,也不能识谱奏乐的音盲,没想到在美国,还能被勾起关于音乐的回忆。

    一次是坐在亚特兰大一处音乐厅里听交响乐音乐会,小提琴手一个动作,“啪”一下,现实与记忆重合了。

    10多年前,在老家中学的教室里,曾经有人一遍遍带着我们熟记这些音乐世界里的礼仪与秩序:交响乐团如何分布,听音乐会如何鼓掌,首席小提琴手的位置,他与指挥上场的顺序与地位……还真是与眼前音乐厅里的状况一模一样。

    金碧辉煌的音乐厅,就这么与从前灰绿色的教室勾连了起来。

    现在想想有点不可思议。那时候,我生活在一个人人穿校服、不讲究什么礼数的世界,最大的奢侈是在学校旁边的无证摊贩屋里吃碗酸辣汤,听过最洋气的音乐也无非是周杰伦的“R&B”——然而听这些音乐也似乎是有点出格的,音乐美术这种“没用的课”已经被压缩到两周一节,高考在并不远的一两年之后等待着。

    这种情境下,怎么会有人如此郑重地坚持对学生介绍这些呢?

    我甚至忘了音乐老师姓什么。只记得她约莫四五十岁模样,有一头长发,盘在脑后成一个圆盘状的发髻。她似乎总穿着一身长裙,飘飘洒洒地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在我们这所老师都处于备战状态的省重点高中,扎眼得很。

    正是从她那儿,我第一次认真地看了一场交响乐会,了解了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知道了每年那场音乐会的最后一首曲子都是老约翰·施特劳斯的作品。

    还有一次,她在课上让我们都闭上眼睛,听一段音乐,然后说说感受到什么画面。音乐播完,两三个同学被点起来回答,有的说看到了河,有的说看到了鸟。

    我后来一直记得那首曲子,圣桑的《天鹅》。

    除此之外,我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

    如果不是美国朋友亨利决定以听交响乐音乐会的方式庆祝他的生日,我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步入亚特兰大的音乐厅。

    仿佛美国生活换了摄影棚,炸鸡、汉堡、橄榄球和持枪的莽汉瞬间不见了,厅堂上满是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面带浅笑,轻声交谈。我先生老陈平时穿着卡其色工装裤和衬衫,在人群中看着颇为文弱,但是往那环境里一摆,活脱脱就是个格格不入的社会主义者。

    就像音乐老师从前说过的那样,小提琴手在乐团里位置尊崇,但更重要的人物是指挥。当音乐结束,指挥向全场致意,观众报以掌声与欢呼,我却看到了世纪初那间音乐教室里,老师带着憧憬描述一场音乐会的礼节。

    老师收集了过去10多年每一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录影。她说,看古典音乐会是一件大事,一定要穿上礼服,化好妆,郑重地坐着看。音乐,就是要这样被尊重的。

    她说,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去维也纳金色大厅,可这样在家听一场新年音乐会,与在现场又有什么不同呢。

    没想到的是,在远离家乡的异国,我一再想起那些记忆深处的人与事。对一个美国的中产阶级来说,音乐老师的这个梦想,是稍微努把力就能够着的。在很多事情上,他们都能很容易地生活着,看起来几乎是傻傻地、丝毫不觉得突兀地追逐梦想,随着爱好去生活。而10多年前的小城市课堂上,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去欧洲的音乐老师,是如何坚持住自己梦想的呢?

    在老家小城里,他们是那样坐在琐事间,仰望星空。

    人换了个环境,看事情角度也会变化。从前总会想“我们为什么做不到”,现在却会说:“他们怎么能做到?”在沉闷、守旧,看起来几乎千人一面的生活中,保留着自己的个性与梦想,哪怕看似毫无达成的条件,也并不会减轻向往。

    而那样的人,竟然也在我的小城生活中出现过不止一次。还记得升入小学二年级第一节音乐课,好久没老师来,班里同学正在嬉闹,楼上三年级二班年轻的语文老师拎着一把吉他出现了。

    他没啥表情,让我们抄了一节课的歌词,说要教一首歌,名叫《龙的传人》。

    接下来的五六个星期,满是“花儿”“小鸟”的音乐教材被扔到了一边,全班跟着酷酷的拨吉他的薛老师一段段学唱流行歌曲。

    唱“遥远的东方有一群人,他们全都是龙的传人”时,我还不知道“遥远的东方”指的就是脚下。可我喜欢这首歌。在那忧伤的歌谣里,仿佛隐隐能触到一个更大的、我尚不了解的世界,和一种复杂的,在明媚的春天或丰收的秋日以外的情绪。

    现在想起这段往也事满是疑惑:这算啥音乐课?怎么会冒出那么个老师?

    大概也只有20多年前不甚规范的普通小学里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薛老师也许不是一个合适的音乐老师,但他弹着吉他时流露出的对音乐的沉醉、对家国情怀的投入,却让我们的音乐课有了与众不同的色彩。《龙的传人》成了唯一一首我能记到现在的小学音乐课上学来的歌。

    因为这样的遭遇,和同龄人不一样,我最熟悉与认同的《龙的传人》版本,是伴着吉他浅浅吟唱的歌谣,而不是1998年美籍华裔歌手王力宏改编的嘻哈风格版本。尤其长大后,在国外生活时,听到“梦里常神游长江水”这样满是乡愁的歌词,想着童年唱这首歌时的懵懂,总能恍惚好久。

    直到最近,我突然意识到,那个在我听来闹腾得要命的说唱版《龙的传人》,其实也是像王力宏这样的华裔的乡愁吧。

    可能就是因为美国流行文化总这么吵,在美国住久了,某天就会理解一个在美国出生的人,会给他此生听过的第一首中文歌带去的这种闹腾风格。仔细看了那段我从前总觉得吵吵的英文说唱,说的是“这就是那个会让你哭的故事”:一个女孩,一个男孩,从台湾来到这个冰冷的大城市,语言不通,不懂英文,没有人给他们机会……而最终他们结为夫妇,令子女为之骄傲。

    看懂这段说唱词后稍微怔了一会:两个出身世家、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去美国发展,这样的故事就足以让人哭泣了吗?在我看来,那简直是一个典型“美国梦”了。

    终究,各人有各人的乡愁。

    在异国他乡生活之后,它们默默浮现出来,在不经意的细节里,在熟得不能再熟的乐曲中,在陌生的语言与礼节的包围下。

    不论是听到了气势磅礴的交响乐,还是低声吟唱的歌谣,不论是见到多少汉堡可乐,还是简单奋斗直达理想的故事——最能触动我的那些细节,大概总会萦绕于黄河长江,天上圆月,或是在刻板的生活里给出一抹亮色的师长,艰难无望的生活中不减向往的一段段朴素人生。

    这可能就是我一辈子离不开的故事了。

黄昉苨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7年06月07日 1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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