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林院士一定无法理解,觉得读不懂这个时代:研究了一辈子测绘,得过两次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没上过媒体头条,没受到舆论关注,可一张坐高铁二等座工作的照片,却让自己成了网红。很多网友都被那张照片感动了:满头白发衣着朴素的老先生在高铁二等座上为一场讲座认真地备着课,七十八岁高龄的刘先林是中国工程院首批院士,测绘仪器国产化的积极倡导者。照片走红后,很多媒体都想采访他,刘院士都谢绝了。
能理解网友为什么那么感动。其实,本来这些都属很平凡的事,院士为什么不能坐高铁二等座呢,院士为什么就不能在高铁上工作备课呢,院士为什么就不能穿旧皮鞋呢?刘院士自己会觉得这很平常。可在一个官本位和行政化色彩极为浓厚的语境中,什么都讲级别、排场、待遇和论资排辈,以炫耀性的排场待遇形成阶层和权力的区隔。在人们的想象中,院士这样的人物,应该如何如何,可竟然跟我们一起坐着二等座认真备课,就成了大新闻。院士坐个高铁二等座,竟把网民感动成那样,让人深思。
院士是一种很高的学术荣誉,并没有行政级别,是学术序列中最高的荣耀。我知道,很多高校为了凸显对院士的重视,吸引更多的院士,在行政级别上将院士纳入“副校级”,也就是说,出差、住宿、用车、办公条件、住房等方面,能享受到副校级的待遇。——如果一所大学是副部级,就能享受正局待遇。一个院士,竟然没有坐商务座,竟然没有秘书陪同,竟然为讲座亲自做课件,竟然穿着那么朴素,天啦,人们便被感动并震惊了。
我在一篇文章中谈到过:这个时代的很多感动,都源于陌生和隔膜。其实,刘院士这样做,才是正常的,干嘛非要讲排场,一般人能坐高铁二等座,院士为什么就不能?高铁上写作、备课、办公也是当下很多人的常态,院士为什么就不能?因为这个社会有很多不正常,人们的眼光和思维被扭曲,很多本来正常的事情便显得很不寻常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夸张,一个跑教育系统经常跟院士打交道的记者朋友说,一个院士坐高铁二等座备课,舆论便惊叹和感动成这样子,说明人们对院士太不了解了。记得上大学时,经常在校园看到老院士挎着包推着自行车走过,在食堂跟学生一起排队打饭,大家都觉得很正常。
我并不赞成一些声音,对“坐高铁二等座”过度阐释,将这种行为赋予多少道德含义和典型意义,好像坐一等座、商务座就是讲排场,坐二等座就更了不起,越简朴越高尚——甚至有人拔高到了“共和国脊梁”、“中国人的骄傲”的程度,这肯定不是刘院士所愿,简朴的老院士不会喜欢这种浮华的赞美。特别是“二等座最高贵的乘客”这种用力过猛的赞美,让人很不舒服。一等座二等座商务座,都是人坐的,买什么座位是市场行为,而不是按身份和贡献进行排序。院士坐商务座或二等座都没有问题,坐商务座可以更舒服更安静地工作,坐二等座也有二等座的好处,比如便于跟团队其他人一起交流,评价一个科学家,永远不是看他坐几等座,而是看他的专业贡献。刘院士让我们记住的,应该是他的这些成果:勇敢扛起自主创新的旗帜,累累硕果让中国测绘科技蜚声世界。
科学家研究一辈子测绘,没引发过多少媒体关注,坐个二等座却引发如此大的热议,科学家真会哭笑不得,这是科学的幸事吗?
我也不赞成拿明星的生活来反衬科学家,这种对比没什么意义。有人说:宣传综艺节目的记者,看到这样的科学家,你们不觉得羞耻吗?那些学什么都不容易及格的娱乐圈人士,你们为什么要去捧他们的臭脚?看看现在的娱乐新闻,整天小鲜肉小臭肉的绯闻,和一张张纵欲过度的毫无朝气的脸,恶心。理解这种批评后对过度娱乐化的愤慨,但真的没必要将科学与娱乐对立起来,用简朴的老院士去吊打娱乐小鲜肉,这应该是一个各美其美的多元社会,没必要用二元对立思维人为制造其间的价值冲突。
每每有关于科学家简朴生活的新闻曝出时,明星总会躺枪受审——总会有人愤愤不平地说:科学家太了不起了,可惜关注度和收入远不如那些“戏子”!——“戏子”的贬低,暴露着一些人价值观的扭曲。记得屠奶奶获诺奖时,正逢黄晓明婚礼,也有人进行对比。这两者有什么好比的呢?科学是小众的,娱乐是大众的,作为小众的科学明星在关注度上永远比不上大众娱乐明星,这是规律。不能用对比收入来衡量科学与娱乐的价值,袁隆平如果垄断水稻专利而用于市场化变现,他的收入必然也会超过任何一个娱乐明星。科学的伟大之处,就在于这种超越个体功利而惠及人类的命运共同体意识。——跟明星比收入和关注度,反而是矮化了科学家。
坐高铁二等座认真备课,不是简朴的老院士有多不寻常,而是这个社会有很多不正常:不正常的现象、不正常的眼光、不正常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