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7月,油菜花才开出一片别样的烂漫,在很多地方,油菜花都是赶在清明节前早早开放。而位于河北省最北端的塞罕坝有着自己的节奏——不急不缓。
登上塞罕坝机械林场所属二道河口林场“镇沙亭”旁的望火楼,向北眺望:500米外,浑善达克沙地与森林覆盖率达到80%的塞罕坝隔吐力根河“对峙”。
从望火楼沿着林场护林路下行,不过几千米,三道河口营林区由于修路而露出的一段山体横切面,向路人掀起了塞罕坝“绿色外衣”的衣角。
远处看,上世纪80年代种下的樟子松扎根的地方是厚约10厘米的土壤,土壤之下全是黄沙;走近一瞧,这哪是土壤,分明是樟子松落下的松针,历经30年累积,化作一层腐殖土锁住了脚下的沙丘。
“这叫豆包土,在林场很常见。”同行的塞罕坝人说。
55年来,塞罕坝机械林场人荒漠造林112万亩——如果按一米株距排开,这片世界上面积最大的人工林可绕地球赤道12圈。
质变
“七星湖”涌出“第八湖”,成为时下七星湖湿地公园的最大看点。
即便在此已工作了十多年,讲解员刘静还是很难说出湖面宽约5米的“第八湖”是何时从地下涌出、开始在此汇聚的。“但这肯定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她这样向游客解释。
这座位于塞罕坝西北部的湿地公园,在100万平方米范围内,分布着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7个天然湖泊,从空中俯瞰形如北斗七星。“七星湖”也是塞罕坝百万亩林海涵养的吐力根河湿地的一部分。
“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树。”在专家看来,“七星湖”涌出“第八湖”,是当地山、水、林、田、湖共同作用的结果,也是塞罕坝生态改善的标志之一。
塞罕坝生态改善“量变”的起点,源于1962年塞罕坝机械林场建立的那个春天。
“塞罕”是蒙语,意为美丽。“坝”是汉语,意为高岭。这本来是一片有着千里松林的美丽高岭,但从清朝开始遭遇连年火灾、乱砍滥伐,到新中国成立初期生态环境严重恶化,成为人迹罕至的荒原。
上世纪50年代,沙尘暴频袭北京,塞罕坝北部的浑善达克沙地便是始作俑者之一。浑善达克沙地平均海拔为1100多米,最近的地方距北京直线距离180公里,如果沙源锁不住,相对于海拔只有43米的北京城来说,就好比站在屋顶上扬沙子。
统计工作者用数字记录下了林场建场的55年中,当地生态修复过程中每一点“量”的积累:
——近10年与建场初10年相比,塞罕坝及周边地区年均无霜期增加14.6天,年均降水量增加66.3毫米;
——塞罕坝百万亩林海每年可为滦河、辽河涵养水源、净化水质1.37亿立方米;
——塞罕坝当地森林覆盖率高达80%,有效阻滞了浑善达克沙地南侵。
未必人人对数字敏感,但对于沙尘天气的减少,即便远在180公里外的北京人,也有着切身感受。国家气象资料表明,上世纪50年代,北京年平均沙尘天数56.2天;2002年至2012年,北京春季沙尘天数减少七成多。
昔日荒原,如今已成河的源头、花的世界、林的海洋。带着游客穿行其中,讲解员刘静总会为大家吟诵作家魏巍上世纪80年代写给塞罕坝的诗句:万里蓝天白云游,绿野繁花无尽头。若问何花开不败,英雄创业越千秋!
定力
在林场人看来,几年前,用“攻坚”命名在石质山地和荒丘沙地上的造林行动,是塞罕坝人的“专利”。
在塞罕坝机械林场马蹄坑营林区近400亩的驹子沟“攻坚造林”地,通过林地边一处露出的山体横断面,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造林地土壤厚度为5~10厘米,在这之下便是坚硬的岩石。
在“攻坚造林”地栽下的樟子松容器苗要经过5年培育——3年长在苗圃、两年栽植在容器中。要想在20厘米高的容器内栽下树苗,先要在石质山地上开凿出长70厘米、宽70厘米、深30厘米的树坑。
“石头坚硬,用尖镐真是一凿一个火花。”机械林场林业科80后副科长范冬冬回忆,2011年种下这片林子时,恰好有北京的中学生在这里开展社会实验。“十几个跃跃欲试的中学生用了两个小时,一个树坑也没挖出来。”
树坑挖出来,还要将树苗和填坑的土壤背上山。“由于山体陡峭,前年还摔死过两匹骡子。”覆土防风、覆膜保水、架设围栏……每道工序都是对塞罕坝“林三代”的挑战。
在塞罕坝机械林场,人们习惯将机械林场工作者按20年划分为一代,如今已是“林三代”。塞罕坝机械林场党委书记、场长刘海莹就笑着“自嘲”说,“林三代”喜欢“自讨苦吃”。
5年前,塞罕坝的森林覆盖率已达80%以上。可以说前两代林场人剩下的都是不宜林荒山:不是石质山地就是荒丘沙地。
当“林三代”向塞罕坝最后的荒山发起攻坚时,难免有疑虑的声音。但他们创造出的驹子沟98.9%的3年保存率,无疑给疑虑者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同样在马蹄坑营林区,而今“王尚海纪念林”里的落叶松,胸径已达二十六七厘米,高度则长到了二十米开外。
1964年,“林一代”在这里打响了“马蹄坑大会战”,造林516亩,成活率达到90%以上,一举扭转了头两年造林成活率不足8%引发的林场“下马风”。
1989年,“马蹄坑大会战”的领导者之一、林场首任党支部书记王尚海去世后,按照老人遗愿,他的骨灰被撒在这里,滋养着这片他亲手种下的林子。
刘海莹回忆,在“文革”中,首任老场长刘文仕受到冲击,晚上脖子挂着十几斤重的拖拉机链轨板挨批斗,白天依然带领职工植树造林;即使在经济最困难的时期,林场也没有挪用过一分钱的造林资金……
三代林场人55年从没有停止过造林。“但预计最多还要两年,塞罕坝就不得不停止造林了。”刘海莹说,当地攻坚造林目前已完成7.6万亩,预计再有两年就能完成剩下的1.3万亩。
到那时,塞罕坝将达到86%的森林覆盖饱和值。“除了道路、河流、湿地和防火隔离带,已无林可造。”
在刘海莹看来,“无林可造”是唯一能让塞罕坝人停下来的理由。
耐心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塞罕坝机械林场宣传办公室主任刘亚春感叹,“种树回本慢——太心急的人干不来。”
1982年,塞罕坝机械林场按照建厂之初制定的“20年总体任务书”,超额完成了造林任务。此后,林场每10年都会制定一个“森林经理方案”,并按照方案严格执行、严格验收。如今已是第4个。
国家林业局国有林场和林木种苗工作总站副总站长刘春延,曾担任过塞罕坝机械林场场长,在他看来,塞罕坝人具有“历史的耐心”。
近年来,每到六七月间,追逐着坝上的凉爽和生态,全国各地的游客蜂拥而至。
“酒店一间房的价格五六百元。”机械林场副场长陈智卿强调,“这可不是周末的价格。”到了周末,那可真是“一床难求”!与游客需求旺盛增长形成对比的是,塞罕坝的酒店虽在不断增加,但没能形成“雨后春笋”之势。
“考虑目前的生态承载能力,作为市场调节手段,我们已经十几年没有新批酒店占用林地面积。”陈智卿表示。
今年5月,塞罕坝机械林场请国内一流规划设计公司出手,完成了总场场部的规划设计。作为塞罕坝旅游目的地,总场场部在此次规划中也没有借旅游的东风“图一时之快”,在为这座未来森林小镇作顶层设计时,考虑到生态资源的保值增值,步子迈得谨慎而稳妥。
有专家指出,在过去几十年中,“林木”在国人眼中的功能定位在逐渐调整:从当初的“四大战略物资”到如今的“地球之肺”——森林的生态功能日益被重视,市场对森林创造的价值也逐渐认可。
如今森林的呼吸也能卖钱。森林每年吸收二氧化碳的数量可作为碳排放指标,售卖给需要者以抵消其减排任务,这就是“碳汇交易”。
在塞罕坝机械林场,总减排量为475万吨二氧化碳当量的造林碳汇项目和营林碳汇项目,目前已获得国家发改委备案。
其中造林碳汇第一批次18.3万吨减排量已获签发,这是迄今为止全国林业碳汇签发碳减排量最大的自愿减排碳汇项目。
但面对踏破门槛的求购者,塞罕坝并不急于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价格没有达到我们预期,还要再等等。”对此,刘海莹如实相告,对绿水青山有信心,所以塞罕坝人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