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年夏天,廉村人都得往楼上扛一次冰箱。
那一天到来时,手机失去信号,停水停电,半夜人也睡不安生。有人专门跑去古城堡外的溪边查看水情,来来回回,看着溪水一路上涨,最终淹过城门。村里的广播响起:洪水来了。
这个坐落在福建省福安市溪潭镇的古村落一心要发展旅游,将百年香樟树林打造成“天然氧吧”,地上的音箱配合着轻柔的曲子,2000多斤的观赏鱼被放进绕城的水渠里。但很快,洪水淹没了音箱,冲走了观赏鱼,连上了年纪的香樟树也断送在台风之中。
洪流里,人们更热衷于讨论这个闽东的小村落该何去何从。“搞一个‘世界反腐峰会’!”在一块拥有历史的“廉”字碑旁,人群热烈地讨论着。
三年没有洪水,母猪的耳朵都能戴上金耳环
“毒泥巴”是洪水的附赠品之一。水退了,留下半米厚的泥巴,堵在明清古官道上,臭味难闻。村党支部书记陈峰说,清理工作需要一个月,光运泥巴的费用就要五六十万元。
洪水还爬上百年老宅的墙壁,留下齐腰高的黄色印记;也漫过几间祠堂,族谱只好被装箱锁在二楼。躲避了战乱和各式运动的古村,不得不在每年来犯的洪水中捍卫自己的历史和声望。
廉村曾是赛岐港上游的重要码头,是当时闽东北和浙南的食盐、鱼货、布匹以及山货交易、贩运集散地。
明代,廉村以古码头为中心向两翼延伸,形成了一条绵延十里的繁华街市,溪边榕树、樟树成片,300余家店铺分布于古商道上,米铺、鱼行之外,又有药行、皮行、酱货、酒铺、钱庄、染坊,屋檐挨着屋檐。
“十里长街不打伞”——店铺密集的程度足以为行人遮雨。明万历年间,一场廉村人记忆里最大的洪水来了,一夕之间,冲走城墙、商贾、祖宅、古树和作为水上集散地的往日荣光,自此,廉村人开始了与水患旷日持久的斗争,直至今天。
如今油铺的碾还立在明朝建筑的城墙边上,廊下状如灯笼的精巧构件穿过电线两旁,面对潺潺溪水和历史“布景”,很难让人不去想象舟车繁忙的古装景象。
“小时候当然最喜欢在溪边玩。”村里的老书记陈木成说,他的答案与各个年龄层的人出奇一致。一个村庄拥有了河流,就拥有了故事的发源地。当现代淋浴设施已经普及的今天,仍然有村民光着膀子蹲在溪边,先是洗手,再是洗脸,最后拧一把毛巾擦擦后背,也有人直接跳进河里游泳。落日余晖将溪水染色,只要洪水不来,它总是清澈的。
近年来最大的一次洪水发生在2015年,“50年一遇”,水位涨高了8.5米,地势低的房子淹了三分之二,村民半夜都在往楼上搬家具和电器。老年活动中心一排排的麻将桌也被淹了。身有疾患的一对公婆,孩子即将读大学,望着被淹的脐橙,愣愣地,直到流出眼泪。
脐橙是这里近些年流行种植的作物,被洪水一冲,即将成熟的果实会“啪嗒啪嗒”往下掉,再也换不了钱。还有甘蔗、水蜜桃、萝卜、花生、大豆,和它们的主人一样,谁也躲不开洪水。
“像我这个年纪的人,端午节之后都知道要防洪水,一楼不能放东西了。”陈绍华是总祠族长,是廉村精神和传统的守护者,在整个姓陈的村子里,他是第34代,白背心外的衬衫空荡荡的,胳肢窝处裂开了缝也不在意。
再之前的那次大水是1969年,一半的旧房子被洪水冲走。陈绍华摇着小船把低洼地区的村民接到高处去时,会碰到电线,“幸好那时电线不多”。正值中秋,月照满城。
那年,陈峰刚刚出生,洪水距离他家的房顶还剩40公分,两天前,陈峰的奶奶才过世,停在一层的棺木不得不随着水位一直往上拉,最终悬在靠近屋顶的空中。
在人们印象深刻的大洪水间隔里,还有数不清的“一般洪水”填充。每年农历六月到八月,洪水来犯,多的时候一年3次,这是“让廉村最头疼的事情”“直接威胁生命和财产”。
在廉村有一种说法:三年没有洪水,母猪的耳朵都能戴上金耳环。
“在廉村做农民还是很好做的,”族长陈绍华说,这片风水宝地滋养着富足的农民,“只要洪水别来”。
为官不廉洁,死后不能葬在村里
沿溪一条鹅卵石铺就的5米宽古通道,通往唐宋古码头。这里曾走过长辫子的农户和买卖人,如今是拍婚纱照的情侣钟意的外景。
古堡城墙环村而筑,全长1400米,最初是为抵御倭寇而建。西城墙上有古碑一尊,上书“癸水”两字,据说是朱熹的手迹。
村委楼前,一道道荣誉牌匾闪着金光:“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中国传统古村落”“全国生态文化村”“国家AAA级旅游景区”“福建省廉政教育基地”……
老书记陈木成也是村里的三个导游之一,他个子不高,与村里的大多数老头儿一样精瘦,皱纹里爬满老年斑,腰间常年别一个导游扩音器,手里攥着个草帽,“这就是我的锄头。”他指着扩音器说。
他一辈子没出过廉村,嫌外面“车又多,人又多”,尽管已经卸任,他仍然出现在村委的大小会议上,往角落一坐,甚少发言。“到底是廉村人,这里是我的根。”
他介绍,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两位研究员曾在上世纪末来到廉村,感叹“保护如此完好的古文化、古建筑、古木雕和石雕、乃至街道造型都是少有的,是福建省内的首次发现。它有着巨大的研究和发掘意义。”
当年“破四旧运动”中,为了保护先贤的墨宝和寿屏,廉村的一些老人想方设法把字画藏了起来,有的用粽叶包裹着埋在地里,有的用破草垫遮着夹在屋梁下,有的就干脆把它当做猪圈或茅屋的顶棚之用,以此掩人耳目,躲过了这场灾祸。直到改革开放多年后,廉村的这些字画和寿屏才得以重见天日。
但一些印记是很难抹去了,祠堂画着双凤朝阳图案的藻井,在“文革”中被涂白,村民从图案的寓意上推测它画于慈禧掌权时。“开闽第一进士”薛令之出生在廉村,是最出名的“旅游资源”,他的祖宅已变成平地,如今荒废着,杂草及腿高。
大唐玄宗在位的一个秋夜,左补阙兼太子侍讲薛令之以诗劝谏却并未被重视,于是辞官回廉村。直到太子继位,念及恩师,欲请回宫,却发现薛令之已经辞世。“因感念薛的清廉,皇帝赐他的故乡为‘廉村’,村边的溪水为‘廉溪’,村前的青山为‘廉岭’。”陈木成说。
因为这个“廉”字,如今旅游的客流中,纪检系统的占比很高,廉村古老的照壁也出现在中央电视台反腐倡廉的宣传片里。
唐宋年间,这里还先后走出33名进士。在村里行走,能看见散落四处保存完整的16对旗杆石,按古代惯例,家中有人考中举人才能立起。它们与照壁上的龙头鱼一起见证了村里曾盛极一时的科举之风。
村委楼旁有个凤池,种着睡莲。四周的围墙在一次大洪水中倒塌,只剩下门楼岿然不动。以前村委楼是学堂,学生取池水磨墨,祈求高中科举,金榜题名。
如今,每年薛令之中举纪念日和中高考前夕,是廉村村口的明月祠最热闹的时候。“明月”是薛令之的号,他端坐在祠堂中央,接受十里八乡的村民参拜,祈求佑护学子考上理想的学校。
关于仕途的传说隐匿在古城的边边角角。景点之一的古官道,相传若是走得歪歪扭扭或无精打采,就会影响将来的仕途,在日后官场上,会经不起诱惑,守不住底线。
过去,族规中还特别写明,凡是出外为官者,若不能做到廉洁,百年之后不得回村,更不能在村中安葬。祠堂里“覆载资生”的牌匾旨在告诫为官者,老百姓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能决定为官者的生死命运;另一层意思是天覆地载,天地存在的目的,就是要资助芸芸众生,为官者应该树立为人们服务的宗旨。
游客像流水一样,来了就走,留不住
廉村对历史的重视起源于一个丢失的麒麟石头雕像。在1992年,一对周身满是传说的石麒麟不翼而飞,村民设法到处寻找,却没再追回,“据说被卖到了境外”。
那是廉村开始保护文物的起点,“你看外面的老房子斜着,摇摇欲坠,感觉风一吹就快撑不住了,有的屋檐已经没了,台风洪水一来就完了。”老书记陈木成很着急,“看到我就伤心。”
如今,廉村千方百计想要吸引游客,就在村口的城堡上种上向日葵,他们想象着游客一进门就看到金灿灿的太阳花的样子。最终却发现,阳光总是在另一面,留给游客的始终是向日葵的“后脑勺”。
人们现在已经知道古建筑的珍贵,有的村民甚至担心广场舞强劲的鼓点震坏老建筑。古屋大多是木质的,一到过年,晚上点蜡烛时,总有人骑着摩托车绕村走,拿着锣一下一下地敲,用当地话说“小心火烛”。
洪水却能一下子吞没这些“小心翼翼”,除非有一个堤坝。
“有人说,廉村让水冲两年再说,我听了很生气。”陈佩尧出生在廉村,是村民口中这些年最有出息的人。他曾是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如今已经80岁,白发里没有一丝青色。
“不是没有办法呀,怎么能让水冲两年呢?”他穿着中式对襟白大褂,戴金丝眼镜,头脑清晰,“防洪,不要死了人再去重视。”
廉村一溪之隔的城市新区溪北洋正在热闹地开发着,机器轰隆隆的响声传到对岸,村民很着急,“对面一开发,地填高了,周围防洪堤都做了,廉村就更危险了,水都往这边流。”
党支部书记陈峰说,去年有关部门租了一艘渔船,从溪潭镇的村头到村尾,只有廉村还没做防洪堤。
“廉村比较特殊,那么多国家级的名头,动一草一木都要上面同意。”他们从2013年开始往上报,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至今也没有动工,“要做生态防洪堤,普通的就用水泥盖上,生态的还要往上盖层土,造价大,将近1个亿。”
“浓浓的古村文化气息要与外界保持距离。”陈佩尧说。怎么保护廉村的发展,像另一道无形的堤坝横亘在古村与财富之间。
陈佩尧18岁离开廉村,清爽的空气,湿润的地面,以及树木好闻的味道,那是他人生的清晨。那时福安还没有汽车,他辗转来到上海读大学。
再回来时正是人民公社运动,大锅饭,吃饭不要钱,屋后山上的树都砍光了。
廉村人的全部生活凝聚在这里。一份针对廉村的调查显示,85.9%的原住民对“居民的旅游发展态度积极”持赞同态度。原住民认为“游客过来多多少少都会买些特产回去,我们农闲时都会摆些东西出来卖,大家积极性都很高的。”
但大家总觉得不够。“廉村的游客像流水一样,来了就走,留不住。”一位村民站在自家门前说,村里上下都在想着一件事,怎么才能把游客留住。
村子做了卡丁车的赛道,但在旅游淡季,它们和游船一样停在一角。早几年村里还建了一个水上娱乐园,很快黄了。现在他们指望刚种上的油菜花田,在每年短暂的花期能吸引一批拍照的人群。
如今游客三三两两走在古堡四周,一家被村民称作“丽江风格”的酒吧矗立在古码头旁,夜晚河堤卵石反着月光,酒吧里播放着常见的那几首民谣,高脚凳是木质的,茶水比酒精卖出的要多。
在漫长的小农经济时代,这里也是乡野酒肆,自酿的一白一红“冬白酒”“红曲酒”一直畅销着。天热的时候从酒瓮里舀起来即可饮用。天冷的时候,舀起倒入自制的锡壶中,沉入柜台上热腾腾的铜炉烫上片刻,馋酒的农人及做短工的粗人们,便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
他们往往买上半斤八两的白酒,好似长舒一气地倚在柜台边,或者就在门前胡乱找个地方,一屁股坐下来歇息片刻,边饮边闲谈,喝完了,趁着酒劲,再干会儿农活或者其他活计。
商人一旦光顾酒肆,一般都要约上两三人,生怕泄露商机似地,找个偏僻角落坐下,在推杯换盏中,故意把交谈声压得很低。而很多文人墨客正好相反,他们喜欢在黄昏,独自或相伴踏入酒肆,朝着店家大喊“烫酒来”。
因为早年间的洪水,廉村的商业贸易受到重创,河道变窄,船体变大,古码头随之走向衰落。解放后,公私合营让商业活动渐归沉寂。1958年随着公路的开通,码头和酒肆热闹的景象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出路
在古村落未来发展何去何从的问题上,官员、士绅、外来者各色人等陆续亮相。现代文化与农耕文明碰撞之后的多元利益诉求从土地中长出来,爬往每一个可能的方向。
7月的一个下午,炎热潜伏四周。全村人早早来到祠堂,在老戏台下等待一场从厦门来的老年文艺团体演出。据说,这样的演出一年有一两次,全村人都盼着。
两台风扇马不停蹄地转还是难以缓解炎热,偶尔一阵莫名的自然风能激起慰藉的惊呼。阿婆到处逮乱跑的小孩,即将上场的老年人脸上的粉和油混合在一起,在百年戏台卷翘的屋檐下,一场名为贯彻《福建省老年人权益保障条例》消夏演出开始了。
没有串场,话筒吱吱作响,手风琴和二胡是主要的伴奏乐器。当《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的音乐响起时,台上台下形成一段默契的合唱。
傍晚是炊烟的味道。人群在晚饭的高峰时间逐渐散去,相互还议论着演出好不好看。
在演出开始前的上午,廉村开了一场小型座谈会,邀请以前福安市的领导和陈佩尧一起为廉村的发展谋出路。
那位领导曾经从事与文化相关的工作,承诺能为廉村修一个电影院,“让来旅游的人先看一看廉村的介绍片。”
他建议组织文艺家来这里采风,“再拍个电影。景致拍下来一播,全世界都知道。”
他甚至指了一条更为具体的路,“廉村连个像样的茶楼都没有,修个荷花池,荷叶摘一点,放点糖加点水,一壶就能卖50元,只有看到效益才会更爱家乡。”
陈佩尧点点头,“旅游空气不能太浓,标语横幅少一点。”他也为家乡贡献了一些智慧:先是祖宗的古墓在文革中被毁了要重修;堤坝还是得建起来;还可以搞一个“明月书院”,书院是跟外界交流的作用,“搞一个廉政的国际交流会。”
“国家也需要,我们这里也需要。外宾住什么地方?要先修个宾馆……”
“举办一个 ‘世界反腐峰会’。”溪潭镇的镇长刘星贵介绍了专家的建议,要把廉村打造成世界性的“廉文化”中心。
谈起未来出路,刘星贵很兴奋,“比如先做一个廉政博物馆,向社会各界征集廉文化的收藏品,宗祠可以拿来做展馆。”
老书记陈木成介绍,游客最多时一天有4万人,2500辆小汽车停在古村四周。
“村民采茶芯,一斤才8毛钱。旅游真正带来的收入不多,就业岗位有保安和外面的一排店铺。游客多了,甘蔗好卖一点。这么好的资源,运作起来应该人人得到实惠。”刘星贵说。
忙碌是他们这类人的生活方式
祠堂曾经是几代廉村人的学堂,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常年在它后院写书法,“小的时候在这里读书,长大还给它。”长祠的后墙上还印着“团结世界一切反对美帝国主义的力量”的历史印记。
陈氏总祠正中间的大门一年只开一次,在冬至那天。村里德高望重、儿孙满堂者被选为主祭孙,轿子抬着绕城一周,从正门大大方方地走上红地毯,在儿孙的搀扶下拜上一晚,“叩头360次”。
“跪下去,扶起来,感觉是激动又荣耀。”族长陈绍华曾做过主祭孙,干瘦的脸上满是威严。
为了防范洪水,总祠修建的地点是廉村的至高点,也是曾经的公共空间,八九十年代,里面播放电影,一毛五一个人,小孩子没钱就翻墙进去。一到下雨天,八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在祠堂前下象棋、讲故事,聊的多是童年小伙伴的事情。
如今的公共文化空间转移到村头的游客中心处,“廉”字石碑旁,除了拥有统一服装的广场舞大妈,每晚聚集在此的还有显摆新玩具的孩童和打手游的学生,两个足够亮的大灯照射了廉村人的全部夜生活。
白天,男人扛着锄头,脖子上挂着斗笠,行走在石板路上。农人敲击农具的单调声响起,女人则在家里摘茶芯,动作迅速地揪掉叶子,留下茶叶最嫩的部分攥在手里,入筐,等待收购者的到来。
著名景点“一门五进士”的大院,又迎来一批游客。
陈光清是“一门五进士”的后代,他记忆里,气派的宅子最多时住进七八十人,光堂姐妹就18个,孩子们绕着中堂玩耍。戏台上看了戏,回来就在家里演着玩。如今只剩下三四户人家还住在这里,地板因为某年洪水冲垮,抹上了水泥。
“我在这里出生,我的孩子也在这里出生。”中堂中央的画从关公换到孔子,陈光清的孩子已经在厦门工作,但坚持将来要回这间屋子举行婚礼。
廉村的婚礼还遵循着古制,新娘头上有盖头,乘花轿。二老坐在太师椅前,周围用屏风围起来,小院里直接摆上10桌酒席。
陈光清结婚时正处在“文革”时期,穿着军装一样的衣服,四个口袋,梁上挂着红花。
在经济大潮汹涌的那几年,一些珍贵的明清家具、精美的木窗雕,被商人贱买走,一些字画、牌匾接连遗失,甚至连镇村之宝薛令之故居前的两头古朴可爱的元代石狮也在1997年4月被盗。
“一门五进士”的院里只剩一对破损的对联还挂在外面,“当初因为它破破烂烂的,才没有被偷走。”陈光清说,他今年65岁了,是厂里年纪最大的工人。年轻时种茉莉花,在天气最热的时候采摘第二天会开的花蕾,改革开放初收入年两三万元,感到心满意足。
后来茉莉花种不下去了,他到福安城里打工,在这个电机厂之乡,陈光清先后去了两家电机厂。在第一家做了7年,厂子倒闭,工钱没拿回来。第二家电机厂是朋友开的,他每天5点半到工厂,站在热熔炉前工作,厂子头顶是铁棚,在当地夏日40度的天气下,电风扇的风吹在身上都是热热的。中午很热,下午更热。
他在上世纪90年代做过村党支部书记,正赶上廉村开始重视文物保护,凤池旁边以前有个商店,妨碍集体开发,陈光清带头拆除,后来他家的锅都被人砸了。
廉村的农民多跟他有着相似的足迹,种茉莉花,换脐橙,被水淹,去城里打工,忙碌是他们这类人的生活方式。
只有过年是真正清闲的日子。每逢正月初九,廉村都集中数十人的队伍,带上本村“鼓箫班”到杉洋林公宫迎请林公大王。上年成婚的青年往往要加入迎请队伍之列,队伍返村时,村中鸣铣焚香,老少咸集,热闹非常。五月端午节前,女婿照例要给岳父家送黄鱼,俗称“送鱼”。娘家要给外甥男女送节饼、夏衣等,俗称“送节”。
“城市化的改造过程中,外来的干部没有感情,本地人有感情,”陈佩尧说,他小时候在廉溪学会了游泳,夏天就穿一条短裤,“一天不知道要下去几次”,一边游泳,一边捉虾,抓到了就当场吃掉。溪边的竹子被人砍掉了,留下一个一个洞,每个洞里必有虾。
到了上海,他可以横渡黄浦江,从浦西游到浦东,“很舒服,跟廉溪的流水差不多。”
“溪北洋的建设要修一条马路,沿着廉溪上去,这个路没有任何运输功能,劳民伤财,山岗也要夷为平地,为这事我专门给建设部门写了一封信,修路之后,廉溪再也不是廉溪了。”他说。
在这代人尚未出生的时候,先人就为保护廉村做出了许多努力。如今廉溪旁立着一个不起眼的古碑,碑文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那些开始模糊却也深入石头肌理的文字写着:“大路两沟不许曝晒秽土,堆塞园草,违者罚戏二本 。”
(文中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