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五道口的咖啡馆,这些天“火得快自焚”的徐腾现身了。他脖挂的小铃铛,让人想起日本的“机器猫”哆啦A梦;而双肩包、圆框眼镜、散乱的刘海,这扮相又神似哆啦A梦的主人公大雄。
刚碰面,徐腾亮了亮小铃铛,主动大谈寓意:“什么动物带铃铛?狗、牦牛和‘机器猫’。狗忠于自己的理想,牦牛能在恶劣环境下生存,‘机器猫’能在危难时刻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说罢,得意一笑,好像这些优良品质他都具备似的。
这位清华大学建筑系在读博士生,连带着“奶奶庙”,因为“一席”演讲火了。在演讲中,徐腾分享了他去河北易县游览后山“奶奶庙”的经历。当地村子实行“个体承包”,每家自行决定如何规划“自家庙宇”中的神像。所以,徐腾看到了一堆画风清奇的“神”:“海内外唯一一尊女财神”、“不仅可以牵线,还可以和好”的月老、紧握汽车方向盘的“车神”等。
众“神”的职能不按套路出牌,模样更是魔幻,颠覆了传统审美。网友惊呼,真给“奶奶庙”的脑洞跪了。
不过,徐腾的观点有些不同。他提出:“‘奶奶庙’的塑像艺术特别贴近民情。我们一般做经典的艺术研究,那些艺术作品都会有很高的门槛,让你觉得有距离感。但是‘奶奶庙’的雕像艺术特别质朴,很考虑你的感受。”
徐腾如此定义自己:“国家一级注册没报名建筑师”、“建筑历史与遗产保护青年还不是学者”、“做一些野路子的研究”、“每天的工作就是暗中观察”……
民间诸多广受争议的“野生建筑”,是徐腾“暗中观察”的重头戏。他不嘲讽,不批判,甚至怀着“朝圣”一般的心情走近每栋房子。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和徐腾的聊天,就从他的“朝圣之旅”开始。
在废墟里面长着一朵小花,这才是审美
关于“奶奶庙”的田野调查,始发于徐腾的个人公众号“不正经历史研究所”。
2016年12月26日,徐腾在公众号上发布了写“奶奶庙”的“创刊号”。他在文末这样写:“站在后山的山巅,我的眼眶是湿润的,内心猛烈地激荡,即使当年我睡在了佛光寺的门槛上,这种激荡也未曾发生。满山遍野俯拾皆是的天才营造,让科班出身的我甚为汗颜。”
这段总结,徐腾的初衷真不是“黑”。
徐腾觉得,“从美丑来谈问题,真的是一件很肤浅的事情”,“奶奶庙”不是审美的问题,它是社会学的。在公众号后台,但凡涉及审美层面的网友留言,徐腾通通没有回复。
“首先应该认识到它是一种现实,已经存在很多年,并且过得很好,你去看就很欢乐,这个没啥不好。它引起的争论,本质上是一种价值评判,但我们又有什么权力说人家丑呢?你说不好就真的不好吗?世界又不是你规定的。很多时候评价也好,讨论也好,更多是一种发泄欲、表达欲,但我只是针对这件事情本身。”
徐腾觉得,“奶奶庙”为那么多人提供了精神上的慰藉,说明它能起到一些社会性的作用,而这些作用恰恰是现在社会中缺失的。“你的很多需求都能在城市的服务中得到满足,可是一些在乡野、在底层的人,谁去管他们呢?他们的生活其实过得很局促。他们通过这样的方式,能够有一些情绪的出口,也是很好的事情。”
在网络讨论空间里,很多人非要争个对错,爱说“你这样是不对的”,这让徐腾反感:“扩展到‘奶奶庙’也一样,我们为什么不去想这里面的优点,而非要去纠结那些显而易见的错误呢?在一个废墟里面长着一朵小花,这才是审美,对我而言才是更有意思的事情。”
建筑有尊严地老去,是挺好的事情
身为建筑系学生,徐腾曾为一件事整整焦虑了两三年:自己居然没有业界偶像!
徐腾郑重地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当年他唯一的偶像是学院的一个学长。“当时我读大一他读大五,他的设计作业把整个学院都挂满了,我特别崇拜他,他是路灯,他是光明,我要向他走去。可是走了两三年发现,自己几乎一动不动。他特别酷,我不行。”
通常,建筑系学生在求学阶段,总会特别欣赏、仰慕某位建筑大师的设计美学,而对徐腾来说,这些仰望和崇敬感似乎从不成立——或者说,他努力过可又失败了。
本科时,徐腾之所以为“我没有偶像”这件事焦虑,是因为在两三年里,当他试图按照经典建筑学的方式培养自己时,发现很多东西跟他的真实感受是冲突的。“因为我是一个特别场景化、情境化的人,天生就不会抽象思考”。
经历了那段焦虑期后,徐腾决定,勇敢做自己好了。
“做自己”的标志性事件,是徐腾设计了一个名为“金刚大战恐龙”的居住小区。“我在小区里这边做了个恐龙楼,那边做了个金刚楼,那个感觉太帅了!老师评价‘你这个太牛了,必须给90分’——我人生史上第一个优秀作业。”说到这一段,徐腾的表情相当生动。“副院长说:‘简直是瞎搞!’但我老师觉得很牛,还是坚持给90分。”
徐腾对建筑的核心认知,贯彻了对人的关注和理解。人在空间内的活动,对徐腾独具诱惑力。
他参加“意外重庆”项目,对“圆庐”印象深刻。“圆庐”是重庆一栋形似碉堡的圆形建筑,由建筑设计师杨廷宝建于抗战初期,作为孙中山的大儿子孙科和妻子的跳舞厅兼寓所。时过境迁,后来在那个不到500平方米的房子里,住了17户人家,每一户一年的租金才300块钱。
“大厅被分成了6家的厨房和两家的洗澡间,空间局促,但是大家相处得很融洽。一到做饭的时间,大家就会合演一幕充满烟火气息的生活剧。”徐腾觉得,虽然房子状况不太好,改得乱七八糟的,但它依然提供庇护和温暖,还在发挥余热,这是建筑最核心的东西,“但你看现在这个房子被改成一个博物馆,它就死了”。
徐腾打了一个比方:“一个老人,你给她化妆成小姑娘一样的,她反而很尴尬的,一点尊严都没有了。有尊严地老去,是挺好的事情。”
看热闹的心,和浅尝辄止的田野调查
在公众号“不正经历史研究所”,“所长”徐腾分享了许多神奇建筑,比如中西合璧的影视城、白洋淀的“大甲鱼”、“干”字文化广场、仿法国朗香教堂的烧烤店等。
徐腾做田野调查的态度是随意的,浅淡的,实地探访这些民间“野生建筑”,他不会深入采访当地人,把来龙去脉问得太详细。这是一份业余爱好,徐腾只想喂饱自己的好奇心,去了当地,得到想要的满足,就可以愉快地离开了。“看到那些东西在,我就觉得挺好。”
有网友会吐槽建造者的奇葩审美,会抨击底层“没有开化”的思维观念。但徐腾对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说,每个人看世界的方式,没有对错,没有高低。民间“野生建筑”既然客观存在于世人面前,每个人如何去理解它,能够在其中得到思考,这才是真正能够留下来的营养。
徐腾捧红了“奶奶庙”,引起各路学者的浓厚兴趣,而等到真正热闹起来了,他却悄悄走远了。“如果你要谈得深入,确实是有很多东西可以挖掘。而我只抱着一个浅尝辄止的心态,是看热闹。”徐腾对自己的定位想得很明白。
“奶奶庙”走红,也使“不正经历史研究所”圈粉不少。徐腾说,每天后台大概会出现3个表白,5个求婚的,“还好我比较冷静”。
身为清华大学建筑系博士一年级学生,徐腾的暑假还没过完。8月15日,他又动身去贵州贫困村落,帮助当地做建筑的保护和开发。徐腾自黑道:“最近火得快自焚,不过火马上就快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