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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界很难有第二个名词像“卡农”一样，离我们这么近，又那么远。
17世纪下半叶，默默无闻的德国人约翰·帕赫贝尔谱下了默默无闻的它。400多年后，韩国电影《我的野蛮女友》用它给剧情的高潮部分伴奏，好莱坞影片《舞出我人生》里男主角钟爱的音乐也是它。美国航空航天局甚至将其作为人类文明的成就送入太空。
这首曲子被演绎成342个不同版本，出现在影视剧、咖啡馆和手机铃声中。很多人不知道，除了这熟悉的旋律，《两只老虎》是卡农，《黄河大合唱》也算是卡农。
1964年，先锋动画家麦克劳伦第一次用图像的形式，向众人展示了卡农身为作曲法的独特魅力。在他的动画短片《卡农》中，一块标着字母A的方形积木在棋盘上沿着固定轨迹转动盘旋，随之敲响“两只老虎”的旋律。顷刻之后，标有字母B、C、D的积木依次出现。它们彼此音高不同，但行走的轨迹和敲响的旋律却与A一模一样。
4块积木未曾发生任何碰撞。4首“两只老虎”交织，竟有了交响乐般的美感。原本只在山间蹦蹦跳跳的老虎仿佛拥有了更多情态，它们学会了踱步、回头、追逐。
在拉丁文中，卡农的意思正是“规律”，意味着重复带来的美感。细细欣赏帕赫贝尔的曲子，旋律并不复杂，重复的音符如同回声，起伏回环，盘旋在耳边。当旋律的高潮部分响起，相同的旋律又在新起的声部悄然开始，构成一曲严密的循环，如同无边无际的群山和大海，充满连绵不断的韵律感。
自13世纪诞生以来，卡农逐渐成为作曲家钟爱的形式。它不只是一首经典曲目，更是屡试不爽的作曲技法。它出现在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里，现身在威尔第的歌剧里。在帕赫贝尔的年代，卡农迎来了巅峰时刻，他凭此成为音乐史上不朽的“半曲之王”。原曲名为《D大调卡农与吉格》，可“卡农”实在太流行，人们忘记了乐谱的后半章节。当代的流行音乐也依旧乐于使用这种技法。
卡农意味着一首曲子的所有声部都形态相近，紧紧跟随着第一声部，不同高度的声部依一定间隔进入，曲调自始至终追逐着另一声部，直到最后一个小节，所有声部融合在一起，连绵不断，一如滔滔不绝的海浪，掀起无数波澜后，消逝在同一片海岸上。
刚诞生时，卡农不过是牧羊人闲暇时吟唱的小调。在空荡的山谷中，三五个牧羊人轮唱一首简单的歌，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山谷的回声无限放大了循环带来的节律。唱着原生态山歌的牧羊人惊奇地发现，此起彼伏的复调叠加带来的并不仅是声音的重复。间隔短短一两秒后再度出现的声部和刚刚驶过的前一声部搭配在一起，竟会展现出和后者完全不同的效果。
从这群无意识的创始人，直到今天我们耳熟能详的《黄河大合唱》，卡农的创作者堪称谱曲界最接近魔术师的人，他们费尽心思，只为让相同音符在几秒后重新登场，展现完全不同的意蕴。
反复出现又交织在一起的声部旋律往往令使用卡农技法的乐曲显得规整、华丽、神秘，与十七、十八世纪巴洛克时期的审美趣味恰好契合。
很难说，是帕赫贝尔和他的半首卡农为华丽时代添上了美丽一笔，还是宗教与艺术并荣的巴洛克时代成就了其貌不扬的德国人。彼时，家境贫寒的帕赫贝尔只是教堂的管风琴乐师，一年364天时间里，他都必须演奏那些复杂又无聊的宗教歌曲。圣堂的舞台只在唯一一天单独为他开放：在这一天里，他要将演奏圣歌一年来的感悟变成独创的乐曲。
除了这半首卡农，帕赫贝尔的绝大多数乐章都未得到丝毫重视，风蚀成历史的尘埃。
后来，帕赫贝尔青涩的徒弟巴赫成为他胞弟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老师。这位年轻的巴赫20年后登上欧洲音乐舞台的中央，成为“欧洲近代音乐之父”。历经两代的传承在这里显露价值，终其一生，巴赫创作了数十首不同风格的卡农，将巴洛克音乐华丽旋转的复音风格发展到了顶峰。
比起徒子徒孙的纷繁荣耀，帕赫贝尔的半首“卡农”同样穿越了历史的洪流，可创作者本身的故事极为稀少，以至于后世拥趸为他精心杜撰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贫穷小镇少年帕赫贝尔错过了富家少女芭芭拉的爱情，两人双双自杀，帕赫贝尔死前留下了这首绝世之作。
事实上，帕赫贝尔的第一任妻子确叫芭芭拉，婚后两年，少妻就和幼子一同死于瘟疫。可仅仅一年，他就续弦再娶，和新妻子生下7个孩子。
与其沉醉于虚幻的故事，不如正视卡农独特的艺术魅力。在大多数鉴赏家看来，这种讲究“复调”的音乐形式，让音乐拥有了时间上的回荡感。
这种颠覆时间感受的作曲形式最终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800年来，它从田间地头走入了教堂和学院，又成了通俗歌曲里的常客。巴赫甚至将它和几何学结合，将一首诡异的“螃蟹卡农”写到了只有一个曲面的几何体“莫比乌斯环”上。这意味着只要演奏者没有精疲力竭，曲子就可以无穷无尽循环演奏。
程盟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