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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0月27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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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无言

万以学文并摄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7年10月27日   08 版)

    从合肥西行,两个小时车程,便进入大别山腹地。天际线是山的轮廓。视域所及,半是山峦,半是天空。

    我们的目的地是大别山脉中的司空山。下高速路时,已过中午12点。导游说饱餐后不宜上司空山,建议我们先上山。从未听过的规矩,但客随主便,我们空腹上山。

    司空山的山名本是远古时传下,与官职相关,与佛教并不相关。但因缘际会,千载后因禅宗二祖慧可的到来,司空山成为禅宗南传起始地,无意中打通了天上人间、山林庙堂的连接。司空语音同四空、思空,与佛教四大皆空和禅宗思维空之意天然相契。不能不让人感到冥冥之中若有定数。

    汽车沿着山峦沟壑曲折前行,如同蝼蚁爬行于大象皮肤的褶皱里。渺小而看不到前景。即使在今天交通非常便利、物质生活丰富的时代,这里仍显远离尘世。不难想见,在慧可、僧璨的时代,进山的艰难和生存的艰难。转过几个山头,远远看到了司空山。它高踞在一片山峰之上,突兀如同一个大拇指。高高在上,坚挺有力。所谓吴楚第一峰,不是浪得虚名。路上的车辆与行人明显少了,经过的村落,偶遇的行人,隔着车窗望去,显得飘渺。这在所有旅游景点中极为罕见,却更显一种幽深隐秘的吸引力。

    与地上风景迥然不同,天上的云在集聚变幻,朝着司空山,一片片、一朵朵、一块块,层层叠叠,演绎着风云际会。中间或出现一丝二片青天,却是瓦蓝瓦蓝的。晦暗与明媚共生,动人心魄。

    突然感到,周遭的一切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僧人孤立待客。他们的声音寥落,听上去并不切近。像是怕打扰了山林的寂静,也有听者自明、见者自知似的,开口说话本来多余,用不着大声寒喧的意思在。

    车停处,正是司空山二祖慧可的禅林下院。禅院背靠司空山主峰。突现在眼前的是一堵直矗云霄、非常巍峨的崖壁。峭壁千仞,越过千年,如同一个老者穆然俯视着我们。在几乎垂直的悬崖下,是一片仿唐式丛林建筑。2012年开始的禅林复建工程,至今仍在建设中,这在只争朝夕的现代建设浪潮中几乎可算另类。面墙上黄底红字,是绍云大和尚写的“中华禅宗第一山”几个大字。字迹严正,骨子里有一种清寂落寞冷冽的气息。

    禅房、大雄宝殿、祖师殿、天王殿、山门、僧寮、斋堂等,高下错落展开。二祖殿大门的楹联简要地说明了慧可求法的过程:道付得皮总持得肉道育得骨惟师得髓酬初心,苦意求真毅然断臂白雪染红呈献祖师明己志。

    中国佛教文化的拐点是司空山。赵朴初说:没有慧可,就没有中国的禅宗;没有慧可在司空山的遁迹修禅,就没有中国禅宗的花开五叶遍地春。但司空山似乎并不以此为意。过去如此,今天仍然如此。千百年来,这里走出或埋葬了无数高僧大德,它也从未想过借他们来扬名立万。

    典型代表莫过禅宗三祖僧璨。他的行藏最耐人寻味。佛教典籍上甚至都怀疑有无僧璨此人。他在司空山接受了慧可传的木棉袈裟,而后在司空山与天柱山(潜山)之间往来十数寒暑,寂寂无名。一生事迹,可称道的是他在天柱山合掌立化,证明了他的修行。另著有一部名份上还有争议的《信心铭》。可能这种没有故事、没有传说、不立文字的行藏,更加符合禅道的本意。僧璨们在司空山与天柱山的山山水水之间,芒鞋竹杖,鹑衣破钵,看着那从来不变的山峦,静心度过十数载日日夜夜。把自己淡定,孤寂,清醒,骄傲,执念,静静然而又极其坚定地浸润到山水土壤里。步步印心。在这天高地远、山岳空濛的一方土地上,佛教文化躲避了中原毫无头绪与意义的纷争,在这里走进山林,走进了中国文化的深处,并孕育着新生。

    想当年,达摩沿丝绸之路东向在广州上岸,随后到南京见梁武帝。话不投机,渡江西行再到嵩山。走了个之形北上路线。传道之路崎岖坎坷,甚至可以说是头破血流。但他的法脉却从慧可、到僧璨、到道信、到弘忍、到慧能,起心发愿,实行实修,百余年间法脉单传,心香不绝,行迹若游丝如飘带,沿着中国中央的一条轴线曲折行进,最终南下在岭南开枝散叶。这在中国大地上的西来东去北移南走的行迹,看似都情非得已,或为传道,或为寻找,或为避祸,无序中似乎又透着天意。其中机缘让人无法参透。

    无疑义的是大别山,主要是司空山,是慧可或是佛法脱难立足之地。摊开地图,这里处于鄂豫皖边界,同时也是中国南北、东西部交界,更是天、人的交界,距庙堂远,而离天堂近。它处在中国地理的心脏位置。在中国人文地理位置上更具有特殊意味。一切因缘从此开始,佛教甚至是中国文化真正的“大别”从此开始。

    司空山延续从昆仑山、秦岭下来的威势,雄山伟岳是其强大骨骼支撑,在它的东南麓,则是直直的一条切线,陡然下降,长江及华阳湖等众多湖泊构成了它平坦、多水、温暖、柔软的腹部,孕育什么、生长什么都本自天然,理所当然。这片土地山水浑成,襟江带淮、君临南国,保护、保存了佛法法脉,并北接涡淮老庄文化,南启皖南徽州理学,构成了一个稳定而连续的中国文化三角。佛学佛教中国化的发韧于斯,是真正儒、释、道融合的开端。从此中国文化的风貌幡然一变,中华文化的主要筋骨、主流脉络彰显。

    站在司空山上往东南看,起伏的天际线上是妙道山、明堂山、天柱山,一山连一山,层次分明,烟岚萦回处,让人感到长江流域的水气蒸腾。山仁水智,土地风物开阔明朗,弘毅飘逸。当年慧可、僧璨、道信、弘忍禅门四代祖师,百余年间就在这大别山麓与长江边行走,盘桓修行,狮子峰、天柱山、西风禅寺、观音寺、莲花洞、妙道山,星星点点,到处是他们的法迹。他们看着这里的青山绿水,白云苍狗。坚忍,清淡,深邃。

    不能不动容,佛经动以万计,从中取一瓢饮,就能开枝散叶。更不能不叹服,这一片刚烈而温软的土地之肥沃厚重。一粒种子,随风飘荡,恰恰巧巧落在这么一片沃土上,平静、安宁、自然生发出来,而且受到严密呵护。如同“墩苗”,培育根骨。一旦开枝散叶,其丰满茂盛,气象自不可同日而语。从此,地方文风昌盛,高僧大德、名人辈出。政治家、名震工商界的领袖、学富五车的学术人物,层出不穷,至今亦然。当代大佛学家赵朴初老的陵园就静静座落在太湖花亭湖畔。

    但耐人寻味的是,不论多杰出、多风光、多有才能、多有贡献的人,都是壮怀激烈、出名建功在他乡,在这里都是不动声色,小心翼翼规避着一切的繁华喧嚣。仿佛刻意要在此留一块净土。巨贾富商回到家乡,也一定安详如老农,如僧璨般隐伏在这片土地的长河短溪、高岭缓坡里。甚至在与不在,世人也有疑问。随化,可能是禅宗最重要的一个特性吧。

    云合起来,雨意渐浓。午后的山谷更加清寂。站在大雄宝殿前,远山近水尽收眼底。山脚下的岩前河静止不流,好像银色箔片镶嵌在那儿,与山野完全融为一体,只是为之增加了亮色亮度。山环水绕,层次分明。由深到淡,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山岚中,归于彻底的寂静。

    有人在身边指点,这山像佛陀,那山像大象,那山像雄狮,睹物赋形命名。话语如山风徐过。大山无应。天光云影之中,千山万壑,层层叠叠,如定格的的波浪,无声无语地在翻涌、脉动,又如安忍之大地悠长悠长的呼吸,起起伏伏,让人体察大地自然的神秘。至此,“转山河国土归自己”妄念全消,“转自己归山河国土”念头则油然涌起。

    司空山高耸摩天的崖壁似乎在云天抚慰下,悄然俯下身来,要给一切以温存的拥抱、含化。崖壁下的一片杂林悄无声息。苍然的千年不变的白色崖壁,与年年更新的绿色杂林构成了一幅和谐的图像。鹅掌楸、青檀、冬青、苦竹以及众多不知名树杂然生长,藤萝密布,在一切可能的地方扎根,五针松在初秋天气里竟生出许多新针,昭示了寂静中的奋斗与挣扎。并不在意托生的亘古不变的崖壁怎么想,也不在意自己活着或将死去,该展露照样展露,该死亡照样死亡。没有红尘滚滚,没有空虚枯萎,随缘自在,强大充实,永远抱着来年或来生的希望,永远在酝酿着新的生命或再生。“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如果有个地方可以存放人的灵魂,那一定是青山绿水才可能安放的。也许那一树树、一丛丛的花木藤条,就是一个个无言灵魂的前生今世。

    问汝可心安,自在司空山。想给巨大的广告牌拍照,却发现手机屏中出现的竟是自己的影像。

    告别司空山时,天空落下了数点雨。如同甘霖,使我们忘了空腹与劳顿。晚上在安庆的再芬黄梅公馆,看的第一出黄梅折子戏名曰《出关》。戏没看明白,韩再芬絮语却入耳,她说主持馆务冗多,又说当年京剧鼻祖程长庚如不出潜山就没有今天的国剧,安徽人是创造历史的。小女子清音沥沥,却也掷地有声,让人动容。归读《信心铭》。146句,584个字,却如横亘在中国中央大地上的大别山,远望之蔚然,近察则漶漫,说不清道不明。茫茫然,惴惴然,怦怦然,心中的念头却是如山峦般起起伏伏,不得断绝。慧可、僧璨踟蹰的背影,隐没于千山万壑。空山寂寂,跫音寥寥。不着痕迹,不落言语。一切不留,无可记忆。

万以学文并摄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7年10月27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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