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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15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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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租了个厨房间 然后等着查水表

阿黎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7年12月15日   08 版)

    “你这房是厨房改的吧?”表哥对着天花板打量了半分钟,转头对中介小哥说。

    看到小哥一脸微笑、不置可否的样子,我的心突然凉了下去。

    瞧瞧这个8平方米的小屋子。

    从上到下贴满了画着蓝天白云的壁纸,脚下柔软的地板垫也是刚换的。推开老式的玻璃窗,就能望到路边的几家小吃店。顺着这条街道再走900米,我还可以混入早8点的上班人潮,与他们一同消失在北京东三环的某个地铁站里。

    可是表哥一眼看穿了这个“性价比超高”的房间。墙上让人心情舒缓的壁纸,当然是用来裹住泛着锈斑的上下水管道的。关上窗户仔细听,分明都是水流走过的声音。一个有明窗、非隔断、交通方便的房间为什么会租出如此低廉的价格?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不过既然房租和押金已交,指望中介小哥把这些钱全部退回来也不太现实。我不是一向自诩为睡眠质量极好吗,听点水声也不算什么。再想想媒体报道的住地下室的大学生,我的居住条件怎么不比他们好?

    就这样,没有任何租房经验的我,在毕业季的某个夏日傍晚搬进了那个厨房。一开始,我还是挺满意自己的选择。工作日白天在单位,周末没事就回家。租的房子,就是个临时睡觉的地方嘛。

    但厨房岂是寻常卧室能够比拟,它开始慢慢地展示出自己的威力。首先是那些碗口粗的上下水道,它们在晚上11点和早上五六点时会间断发出呜呜的声音。不同于白天舒缓的哗啦啦声,这种声音总让人有点心跳加速的感觉。对于这点小挫折我早有心理准备,防噪耳塞戴上,世界清静多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噪音的“大boss”竟然来自公交车。每天早上6点半,窗外就会准时传来一阵粗重沉闷的气刹车声。没有白天各种汽笛声、引擎声和行人言语的掩护,这种“嘭”的声音简直和打雷无异。紧接着,一段嘹亮的女高音开始报站:“车辆进站,请注意安全。乘客您好,××路无人售票车,开往×××站。”

    听过了这两段声音,不管我是在前一天晚上几点睡觉的,都很难再次入眠了。在用防噪耳塞苦撑了两天后,我入手了一副专业级别的降噪消音射击耳机。戴着这款橙色耳机躺在床上,我活像个工作间隙小憩片刻的电工。然而再专业的设备也有疏漏,只要半夜多翻几次身,耳机保准会从头上滑落。

    可能是觉得光有声音刺激,不足以让我感受到这里的特别,厨房还特意为我安排了温度上的体验。夏天时还好说,虽然没有空调,我躺在凉席上吹着电扇,似乎也没有特别热。但冬天的确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活了20多岁,我第一次摸索出了进门穿衣服、出门减衣服的“生活常识”。

    好不容易盼到了供暖季,厨房里的温度依然没有丝毫上升。11月中旬的某个冰冷夜晚,我裹着4层秋冬季的衣服坐在床上进行最后的思想斗争:老子干脆不要中介退房租和押金,自己滚蛋算了。幸好下一刻我又注意到那些天蓝色的壁纸,摸着暖气不热,莫非是这些该死的壁纸阻断了传热?

    不管以后中介怎么怪我破坏房间了,我抓起一把剪子,飞快地把覆盖在暖气片上的壁纸除掉。亮色调的厨房一下子暴露了它的本来面目,暖气片上露出暗红色的锈迹,壁纸的内衬沾满灰尘和蜘蛛网。但这些视觉冲击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我的屋子终于暖和了。

    诸如此类的烦心事经历多了,我在厨房待着的时间越来越少。就算晚上闲来无事,我也会在单位耗着,赶着最后一班地铁回去。那段时间,一位领导上夜班时经常发现我坐在工位上,就会鼓励地说声“还不走啊”或是“又加班呢”。我只好含笑默认。

    整天耗在单位,有时一出差还好要几天,弄得我和合租的室友一直没熟络起来。有个哥们儿见到我的固定开场白是:“诶,好几天没看到你了!”现在想起来,我和他们最频繁的交流就是在收各种费用的合租微信群里。偶尔接到他们的电话,八成是因为物业查水表进不去门。没错,整间房子的水表就在我的厨房里。

    有时,我出差回来会顺手送室友一点特产。作为礼尚往来,他们也会象征性地邀请我一起吃饭。但饭桌上扯来扯去,也没发现大家有什么共同语言。住在我厨房对门次卧的两位哥们儿,貌似在一家企业培训机构工作,每天在微信朋友圈习惯发布与各地小老板的合照以及10条以上的励志鸡汤。

    住在我斜对门隔断间的两位姐们儿,每天下午五六点开始梳妆打扮,如果降噪耳机脱落,凌晨四五点我又能再次听到她们洗漱的声音。我很少参加室友之间的联谊活动,所以当他们上个月还在一起吃着火锅唱着歌,下个月不知什么原因就互相叫骂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出去相劝。

    旁边隔断间的大哥大姐在北京打工已有10多个年头,为了给3个孩子节省学费,依然选择住在没有窗户的隔断间。这种房间夏天空气极其污浊,他们只好24小时不关自己的房门和房屋正门,换来一点流通的空气。

    但正是这对生活压力最大的夫妻,活得最为体面。他们严格按照值日表打扫卫生,使用洗衣机前会征求别人的意见。有次他们的小儿子来北京迷路了,同时手机还停着机。大哥非常客气地请我们帮忙充话费,还一定要加钱给我们充回来。

    在与厨房共处半年后,我终于借单位外派的机会逃了出来。中介小哥答应帮我把还剩两个月期限的房间转租出去,最后也没有联系我。一想到谁会在这么短时间租这么个奇葩的房间住,我也就渐渐释然了。

    但这段租房经历深刻地教育了我。之后租房时我再也没考虑过临街的房间,而且尽量要约好熟人一起合租。有两次无人合租的空档期,我分别在亲戚和校友快到期的房子里蹭住过半个月。还有一次因为要等人合租,我体验了半年的高铁通勤——往返于北京的单位和廊坊的家之间。

    好在这些努力都没有白费。如今我的室友是位极其热爱做饭的朋友,他最近研究的两个课题是炸藕盒怎么能把藕黏上,以及如何用番茄酱给鲜番茄调味。我倚靠着厨房的门框,一边时不时打着下手,一边想这才应该是日子的本来模样——让卧室的归卧室,厨房的归厨房。

阿黎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7年12月15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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