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的早晨,63岁的董胜在自家窗前举起相机,又一次拍下了窗外的北京。“生存在立体空间,透过楼群的空隙望出去:天上飞的,轨道上穿梭的,地上跑的、走的……重修的古角楼,新建的幼儿园、医院、楼群……时空交织,世事繁复。”她为这张图片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从小长在北京,董胜的生活轨迹和北京的发展年表相关:现在居住的房子修建于上世纪90年代北京亚运会前后,位于南二三环之间,是北京最早整体规划的现代化住宅区,也是当年许多人眼中的富人区——“古城群星”四大园的一部分。董胜说,这里最初的居民多是机关干部,甚至还有明星的身影。从自家23层的高度曾能直接看到60周年国庆时天安门的礼花。
东三环外劲松的儿子家窗前曾是一马平川,一眼就能看见三四公里外的央视新大楼。楼渐渐多了、密了,现在连北京最高的建筑“中国尊”也只能看到一个尖顶。不知何时起,小区里的本地住户逐渐搬离,地下室里住进许多外地家庭。去年七八月开始,外地邻居们又和附近的小餐馆、小商店一起陆续消失……董胜的窗外,北京在不断变化。
十几年过去,这套房子的价格从全款6万元涨了几十倍,董胜却没有概念:“卖了上哪儿住去?”她对房子的关注更多集中在窗户之外:自家70多平方米的面积里,在西北、东南朝向有5个大小不一的窗户,布局呈“爪子型”,视野开阔,几乎能覆盖所有方位。最大的窗户占据了整个阳台,最小的隔着灶台嵌在厨房的墙上,宽度不足1米,却能拍到很美的光影。在夏至时从西北面的窗户能看到将整个屋子染红的落日,天气晴朗时甚至能望见20多公里外的西山;在冬季从南边的窗户能够目睹月亮升起的全过程。
2003年,一直坐办公室的董胜喜欢上了摄影。“非典”疫情过去后,她第一次带着相机去了西藏,之后又去了大凉山,甚至北欧。2005年退休后,董胜更多时间只好待在一间又一间房子里:东三环住着无法自理的母亲,南二环外有需要照顾的公婆,自家有不时奔波求医的丈夫,4公里外还有两年前出生的孙子……“这两年出不去了,心里头猫抓似的。”在房间里拍摄时,她不敢架上三脚架,“不知道他(孙子)什么时候敲敲门就进来了”,闹着要抢相机玩。实在忍不住,在秋天红叶正好时跑一趟长城,她刚把相机架起来,就接到了电话。如今,董胜拍照的时间集中在早上7点孙子起床前、晚上家人入睡后、每两个小时给丈夫滴一次眼药的间隙……
从家里的窗户望出去,附近的幼儿园、中小学等尽收眼底,家长接送、上学放学等热闹的瞬间正是忙着照顾儿孙的时候,她只能抽空抓拍。身着红衣抬着花轿的迎亲队伍、林荫下奔忙的上班族、居民楼下突然出现的救护车、对面楼里彻夜亮着的一盏台灯……她从高处记录下片段,揣摩着窗外生活的全貌。
“有霾的日子能拍出黑白山水的风格,下雪的时候更好,把多余的东西都掩盖了。”对董胜来说,有雾霾的日子虽然不方便出门,却是拍照的好时机。空气中成分复杂的颗粒柔化了日出日落时刺眼的光线,散射还能让霞光的色彩更鲜艳。这些年她拍下的日出、日落和各类云彩的照片,扫视一遍也需要花上几个小时。
上千张被“无意识”拍下的社会图景就和这些美丽的风光一起,曾在每年年底时从相机记忆卡里被取出,又直接被收进硬盘的角落。去年在整理照片的过程中,董胜才第一次发现,自己早已开始透过窗户记录社会,照片讲述了许多她曾觉得无从讲起的人和事。
“不管你去哪儿,在哪里拍照片,生活该怎么发生还是怎么发生。这边结婚了,那边可能救护车就来了。”董胜说,接下来,她将有意识地去寻找、捕捉身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