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听到95后同事抱怨“老了老了”,我都会默默攥紧拳头,强压下心头怒火。到今年6月我就29岁了,我觉得自己还挺年轻的。
我采访过平均年龄60岁的长辈,他们总说“我们年纪还不算大”,还表达了对更年长人群的优越感。时间于他们,刻度精确,毫厘珍贵。只有拥有大把青春的人才对年轻有着粗暴的标准。30岁是道坎儿,没有过渡,往前是“小鲜肉”,往后就是凉菜了。
目前,还没有一个合适的词能形容我这种不想当鲜肉也拒绝变凉的年龄状态。网上流行一个词叫“初老”,“老”字不太准确,不符合联合国对老年人口划分的标准。如果30岁之前是在“成长”,那么我们这批80后正在“成熟”。
这个年代,屏幕荧光昼夜闪烁,数据熙攘喧闹,应用和概念生生死死,科学地成熟很重要。
首先,要把高中毕业后就扔掉的化学知识捡起来。
如我,面临着脱发、皮肤敏感、睡不着这三大成熟问题。在职场上越往前冲,发际线越是退后。看到本部门一位青年男编辑刚入职时的照片,黑发如乌云,我竟有些哽咽。大学时我包夜唱歌第二天能神采奕奕上一天课,心灵如脸蛋一样闪闪发亮。如今,熬夜一次要爆一脸痘痘,得缓上三天。连夜写稿没办法,没稿的日子也难得早睡,躺在床上听闹钟滴滴答答。像我这样的人很多,早上8点钟的北京地铁1号线车厢里,全是缺觉的大好青年面色灰暗、双眼无神地盯着手机。
就这样屈服于细胞的代谢,泡上一杯枸杞吗?不,因为我知道,开水里的枸杞主要提供果糖,仅此而已。实验证明,摄入过多的糖,还会引起毛孔堵塞,引发皮肤问题。
为保养花钱先看配方表。酒精能治疗炎症,一些胺类阻挡色素沉积,维生素抗击氧化,此外,无论是日本皇室的兰花还是深海的珍珠粉都是营销大于作用。胶原蛋白分子太大,吃了没用,抹上去也吸收不了多少。
我明白,褪黑素是哺乳动物在睡眠时产生的激素,有调节生物钟的作用。我钻研头皮毛孔的特性,甚至购买洗发水小样进行对比实验。
当然,正如凯库勒在梦中窥见苯分子的结构,化学的历史告诉我:一定要勤奋付出,最后的结果主要还看机缘。
成熟的第二门必修课是人类学,更确切地说是民族志的田野调查技巧。
生活是一地鸭毛。你艳阳高照不在乎,我则要低下头一根根捡起来做成保暖的羽绒服。作为理性的成年人,最好能避免冲突。
一代代民族志写作者给了我力量。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类学家必须进入蛮荒的丛林部落或是边缘的山区村落,作为当地人一员,和他们一起生活工作。他们必须“无涉”,即不做价值评判,追求理解。他们也是抽离于事件外的观察者,用知识分子的眼分析,回来后写成论文。
于是,在一些我并不认同又不得不面对的场合,我将自己想象成一位睿智踏实的人类学家,待人热情,灵魂冷淡。在无聊的会议上,我猜测着参与者之间的关系,分析着活跃人物的话术。在尴尬的社交场上,我保持着微笑与讨厌的家伙对话,追溯他的烦人究竟与他的原生家庭相关,还是基于某种社会环境。
我和朋友学会了以别人习惯的方式交流,比如放弃说服亲戚不吃野味,而是积极转发爆款微信文章《中医告诉你野生动物的毒性》《震惊!高僧揭露杀生的因果》。
即使在最委屈、最无奈的时候,29岁的我仍然会含着泪在心里对这个世界咆哮: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把你们这帮孙子一个细节不差地写进我的畅销书。
最后一点知识属于物理学。我的一个好朋友在我某次失恋时告诉我:我们终究处于一个正熵的世界,有序总会坍塌至无序,爱是要不断做功的。
这是29岁的我所能欣赏的浪漫。大学时我以为人生是狄安娜月夜漫游,伊卡洛斯挥舞着蜡翅膀,要么自由,要么死。初入社会我觉得自己是鹦鹉螺号的尼莫船长,海比我想得要凶险深沉,我可能比其他人更聪明,也可能只是比他们更疯狂。现在,我的朋友告诉我,做一个西西弗斯,推着巨石上山,面对它一次次的掉落,笨拙、徒劳又勇敢。
王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