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纳粹战犯到巴勒斯坦领导人,以色列立国以来,其情报机构摩萨德的“暗杀名单”不断延长。他们把暗杀发展成了一门学问,善恶的界限也在复仇之火的炙烤下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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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东这片宗教和民族林立的土地上,每天都会发生比电影更精彩的故事,其中不少涉及同一个名字——摩萨德。摩萨德,全称以色列情报和特殊使命局,曾与美国中央情报局、苏联克格勃和英国军情六处并列为“世界四大情报组织”。它拥有世界上最高效的情报系统,擅长通过隐秘行动“定点清除”目标;低调的作风令它蒙上了神秘而可畏的面纱。
2018年1月,以色列记者罗恩·伯格曼推出《先下手为强:以色列暗杀秘史》一书,披露了很多刀光剑影的摩萨德旧事。这些暗杀行动是否“正义”,则留待读者评说。
远涉重洋“狩猎”纳粹战犯
二战后,许多德国战犯潜逃异国,其中包括阿道夫·艾希曼。此人在纳粹统治时期身居高位,数百万犹太人直接或间接死于他手中。二战后,艾希曼辗转来到阿根廷,改名换姓隐居乡间。一个偶然的机会,建国不久的以色列得知了他的下落。然而,纳粹在当时的阿根廷仍有不少死忠,以色列与阿根廷也未建交,通过正常途径把凶手绳之于法几乎没有可能。
人类有限的理性往往屈从于内心的原始情感,特别是“复仇”。当司法的力量鞭长莫及,当双手沾满鲜血的罪人逍遥法外,复仇的火焰便开始熊熊燃烧,自然正义取代了程序正义。很快,以色列政府向摩萨德下令:抓捕艾希曼并把他带回以色列,进行审判。
负责抓捕行动的彼得·马尔金在回忆录中披露,1961年,摩萨德特工持假护照进入阿根廷,很快发现目标。多年过去,艾希曼的样貌变化不小。为避免失手,特工们通过偷拍艾希曼的照片并对其耳部轮廓进行逐点对比,最终得出确定无疑的结论。
用麻药放倒“猎物”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得设法把他弄回以色列。在机场,特工们谎称艾希曼因病昏迷,需立刻出国就医,还提供了伪造的全套病历。大胆而周密的安排成功瞒过阿根廷海关,在头等舱内完成人生最后一段旅行后,艾希曼被押解到耶路撒冷。
审讯持续了8个月,收集了99名大屠杀幸存者的证词。艾希曼因15项反人类罪行被处以绞刑,骨灰被抛入地中海。消息公布,举世皆惊,摩萨德由此一战成名。
时隔多年,实现“自然正义”的冲动仍在激励摩萨德特工。伯格曼在书中写道,梅尔·达甘是摩萨德历任首脑之一,他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照片,画面中,一个大胡子男人跪在一群纳粹士兵面前。这个男人正是达甘的祖父,被拍下这张照片后不久便遭杀害。“大多数犹太人在遭到屠戮前没有反抗”,达甘告诉伯格曼,“我们绝不能再次手无寸铁地跪下。”
“杀掉某个人后历史会如何发展,谁也无法预料”
如果说追捕漏网战犯是正义的清算,那么随着时间推移,对与错的界限在摩萨德眼中便逐渐模糊起来。
1947年,联合国通过决议:在巴勒斯坦结束英国委任统治后建立犹太人国家。这个决议无异于在阿拉伯世界投下核弹,阿拉伯人群情激奋。他们对以色列发起了一轮又一轮攻击,要求后者归还土地。1972年,激进组织“黑九月”绑架并残杀了在德国慕尼黑参加奥运会的11名以色列运动员,制造了近代史上最严重的人质危机之一。
面对11具灵柩,以色列人发誓以血还血。“如果妥协,我们在世上任何地方都不会感到安全。”时任以色列总理梅厄夫人斩钉截铁地表态。此后,摩萨德对巴勒斯坦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复仇,主要手段就是暗杀。
巴勒斯坦领导人阿拉法特是以方最大的眼中钉。在《先下手为强:以色列暗杀秘史》一书中,伯格曼披露的一段文字与此有关。那是1982年10月,摩萨德收到情报,称阿拉法特在一架即将从雅典飞往开罗的班机上。无数次暗杀计划流产后,时任以色列国防部长阿里尔·沙龙作出了一个近似疯狂的决定:将这架飞机击落。
直接负责此次行动的总参谋长艾坦迟疑了。阿拉法特怎么会在雅典?他去开罗干什么?沙龙一再催促,但他还是坚持再核实一遍目标身份。飞机即将起飞时,摩萨德终于查明,飞机上的乘客是阿拉法特的弟弟,一名儿科医生,他要把30名巴勒斯坦儿童送往开罗就医。于是,行动被紧急叫停,巴勒斯坦方面无人知晓,当事者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阿拉法特于2004年去世。伯格曼在书中暗示,他并非正常死亡。不过,即便他知道真相也不能明示,因为“军队那边下了封口令”。第一位采访阿拉法特的以色列记者Uri Avnery曾对美国《华盛顿邮报》表示,阿拉法特之死跟以色列有关。不过,他的死亡太过离奇,“至今没人说得清真相”。
暗杀名单上的二号对象是巴解组织的干将阿布·杰哈德。1988年4月,一队特工潜入后者位于突尼斯马尔萨的别墅,先是用干扰装置切断了该地区所有通讯信号,然后破门而入,当着杰哈德妻子的面朝他连开52枪。
伯格曼认为,暗杀杰哈德是“不可思议的战术成功”和“灾难性的战略失误”。此举削弱了巴解组织的境外力量,却在以色列占领区激起了更广泛的抵抗运动。与之类似,2004年哈马斯领导人艾哈迈德·亚辛遇刺后,更多穆斯林走上了复仇之路。
“杀掉某个人后历史会如何发展,谁也无法预料。”伯格曼总结道。
暗杀逐渐成为“常规武器”
起初,所有暗杀行动都需要以色列总理在特制的“红色页码”上签字才能执行。渐渐地,特工们想了个变通的招数,“把暗杀换个说法,避免走流程”。用他们的话说,暗杀是“有针对的预防”,误伤平民叫“偶然伤害”。“你得习惯杀人。一般来说,15到20分钟就能决定要干掉谁”,退役特工阿米·阿亚隆对伯格曼如是说,“我把这称作魔鬼的日常。”
摩萨德的“刺客天赋”令以色列越来越依赖于此——本是复杂的政治和战略问题,只要解决了某些人,一切仿佛便迎刃而解。特工们甚至会攀比,看谁杀人更高效,更有创意。
天长日久,摩萨德的死亡名单越堆越厚。据英国《卫报》报道,2008年,黎巴嫩真主党首脑Imad Mughniyeh在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身亡;2010年,哈马斯武器运输高管Mahmoud al-Mabhouh在迪拜遇刺;2013年,真主党另一首领Hassan al-Laqqis在黎巴嫩贝鲁特丧生;2016年,为哈马斯制造无人机的突尼斯工程师Mohammed Alzoari殒命……这一切行动的幕后主使,都是摩萨德。
对于耸人听闻的坊间传言,以色列官方的态度是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宣称“保留对境内恐怖活动的战斗权”。据不完全统计,二战后,以色列进行过2300余次有针对的暗杀,令许多国家自叹弗如;受害者大多是巴勒斯坦人,也有埃及人、叙利亚人和伊朗人。
在西方世界,摩萨德因其铁血作风而不乏“追随者”。《华盛顿邮报》披露,奥巴马政府一共批准了353次针对个人的无人机袭击。“美国把人权手册扔进了垃圾堆,开始了一连串暗杀、绑架、刑讯逼供、非法监禁。面临生存威胁时,哪怕号称最法治的国家也不能免俗”。
摩萨德那些“成功的失败”
很多在千钧一发之际得手的暗杀行动堪比好莱坞大片,但摩萨德也有遭遇“滑铁卢”的时候。
1973年7月,一名来自摩洛哥的服务生在挪威被枪杀,案发时,他和怀孕的妻子刚看完电影,准备回家。事后查明,摩萨德错把他当成了制造慕尼黑惨案的“黑九月”成员。这次失败令摩萨德名声扫地,梅厄夫人的辞职也与之有关。
多年后,时任摩萨德高层迈克·哈里里对以色列《新消息报》承认,该机构“雇了新手,犯了两大错误”。“首先是在目标身份的核实环节出了差错;其次,刺客本该把租来的车辆钥匙丢掉,却糊里糊涂把它还了回去,结果在租车公司与挪威警察撞个正着”。
另一次“成功的失败”是对哈马斯首领马巴胡赫的暗杀。2010年1月,一队特工尾随马巴胡赫进入迪拜一家豪华酒店,只用5个小时便炮制了后者“病发身亡”的假象,一度瞒过了法医。然而,随着调查深入,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这是一起谋杀。
信息时代无处不在的监控网络拆穿了以色列人的伪装。通过视频追踪,阿联酋警方最终锁定了11名以色列特工。“几乎可以肯定,这起暗杀事件是摩萨德所为。”任务虽然完成,特拉维夫当局却落下了把柄,11名特工遭国际刑警组织通缉,哈马斯更扬言要与以色列在巴勒斯坦以外的地方开战。此后,摩萨德首脑达甘下台。
有些时候,摩萨德的“创意”太过天马行空,失去了对事态的控制。伯格曼回忆,他们曾找到一名巴勒斯坦囚犯,要求他为以色列效力,执行一项暗杀计划。犯人满口应允,配好行头上路后,径直走进了巴勒斯坦警察局,揭发了摩萨德对他的“洗脑”。
如今,摩萨德一如既往地履行着这项无法见光的使命。《犹太法典》中的一句话是他们的信条:“如果有人要杀你,必须先下手为强。”伯格曼把这句话作为新著的书名,并提出了一个问题:一个为庇护大屠杀幸存者建立的国家,从何时开始,为了生存而大开杀戒?
或许,从奥斯威辛集中营死里逃生的普里莫·莱维的感言可以提供一些启发:“要区分真假神谕是困难的,所以最好对任何神谕都保持警惕。法西斯主义可能卷土重来,它可能以新的面目出现,也可能由暴力孕育而生。集体记忆的伤痛犹在,它是历史的镜子。”
摘自《青年参考》2018年2月15日 07版
《青年参考》见习记者 胡文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