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岁的美国教育家魏克礼(Chris Whittle)已经来中国考察过80多次了。过去7年间,他几乎每个月都要从美国飞至中国,为一场“前所未有的教育实践”做准备。
谈及这一实践,顶着一头蓬松白发的魏克礼有时会显出某种少年意气。每说到激动处,他就会下意识地扬起眉毛,下巴微翘,眼神灼灼地投向你。他把深圳作为此次“教育实践”在中国的起点,“深圳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和创新基因的城市,是进行教育改革的绝佳之地”。
日前,由魏克礼创设的首家全球学校——荟同学校在京举行启动发布会,魏克礼接受了《青年参考》记者的专访。据他介绍,荟同校名取“荟萃中西,世界大同”之意,集个性化、全球化、面向未来、全人发展于一体,致力于为全世界3岁至18岁学生提供顶尖的基础教育,首批两个校区已分别落地于深圳及美国华盛顿,拟于2019年秋季开学。在2026年前,荟同校区计划覆盖超过30多个世界一线城市,形成协调一致的全球教育网络,供学生及教师在各个校区间交换学习,体验不同文化。
这不仅仅是一所学校”
魏克礼对教育改革的探索始于半个世纪前。当时还是美国田纳西大学学生领袖的魏克礼在校内为改革疾呼,认为“学校不应该只有一种模式”。这一观点贯穿其人生。20世纪90年代初,魏克礼引领了美国基础教育界一项最重要的变革——特许学校运动(Charter School Movement),被誉为 “特许学校之父”。乔布斯传记的作者沃尔特·艾萨克森曾这样评价魏克礼:“具有实践经验的革命性人才最为难得,但是我们发现魏克礼就是其中之一。”
走进人生第7个10年,魏克礼希望“能给世界再留下些什么”。他梦想建立一所现代化的世界学校,融汇中西,各取所长,注重塑造人格和发掘潜能,而非仅仅传授知识。
魏克礼对《青年参考》记者表示:“虽然当今的世界文化交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紧密,但目前的学校教育远远落后于时代发展的脚步。学生要想在将来获得成功,必须成长为世界公民。”
如果能吸收世界各地最佳的教学经验,在全球培养中英双语人才,未来我们将收获怎样的一代精英?魏克礼被自己的这一念头点燃,并开始了长达7年的团队招募之路。他曾花整整6个月的时间,说服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前校长、时任哥伦比亚大学执行副校长的杜宁凯(Nick Dirks)“跳槽”到自己麾下,任荟同副主席兼全球总校长。杜宁凯在接受美国《每日加州报》采访时,用“极为震撼”来形容自己第一次听到魏克礼描绘荟同学校时的感受。同样舍弃盛名之位加盟荟同学校的,还有现任英国哈罗公学校长的吉姆·霍金斯(到今年6月旧学年结束后,将任荟同全球校区总校长),以及北京人大附中原副校长、上海包玉刚实验学校前副校长李婧等众多教育界资深人士。
荟同学校的英文名是“Whittle School & Studios”,其中“Studios”意为“工作室”。一词之别,背后是整个教学理念的不同。魏克礼对《青年参考》记者表示,“使用这个单词,是要告诉大家——我们不仅仅是一个学校”。
“首先,我们与传统学校的一大不同,在于传统学校的日程在固定的时间开始,在固定的时间结束,而荟同学校并不如此。它是一个持续运营的学习中心——无论是清晨还是深夜,无论是节假日还是寒暑假,这里都有丰富的学习资源和各类活动供学生选择。”
“第二,我们为学生制定个性化的学习方案。打个比方,高速公路上的人们开着不同的车,有着不同的车速,他们都在走自己的路,不是很关心其他人怎么走。一个现代学校更像是这样的高速公路,而不是一列火车,让所有的人在同样的终点站下车。”
“第三,我们在世界各处寻找先进的教学方法,以打破不同教育体系的壁垒,把最好的东西结合为一体。比如,意大利的幼儿教育享誉全球,我们在幼儿园阶段采用的就是意大利的瑞吉欧课程体系;新加坡的小学数学教育非常出色,我们在设计课程时从中吸收了大量经验;再比如,我们的教育设计团队把中国的基础教育课纲全部翻译、研究了一遍,发现中国基础教育中对世界历史的讲授,在知识体系搭建上是全球最好的,所以我们今后在全球的所有校区,在讲授世界历史时都会按照中国的课纲走。”
“学生经历的一切都是学习的一部分”
儿时的魏克礼不算成绩优异,却经常受到老师鼓励,“对于我种种天马行空的想法,老师从不泼冷水,而是表扬我‘很有创造性’”。回看人生,魏克礼对《青年参考》记者感慨道,“我能像今天这样不停地创设一些事情,很重要的一点在于,我在小时候的经历。”这也让他相信,“学校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应该在一些事情上取得成功。换言之,一个好学校需要确保每个学生都能发现自己身上的某种长处”。但放眼现实,在世界范围内,尤其是中国,“大部分学生在学校里经历某种挫败——因为学生只有一种成功的方式,这就注定了有一些学生是成功的,而另外的多数学生是失败的”。
魏克礼理想中的学校,“会帮助学生们发现各种不同的通向成功的方法。这将使他们树立起自信,这种自信才是最重要的东西”。这对教育者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在荟同学校,“导师制”是一项基本制度。每位导师只对应指导少数几名学生,对学生的性格及情绪波动、学习情况、家庭情况等做到全面掌握。“目前,只有英国的大学有类似的导师体系,其中又以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最为完善。我希望把这种体系引入基础教育阶段,并让导师长期跟踪学生,为其提供个性化的指导。” 魏克礼说。
魏克礼并不赞同许多学校以“每年有多少学生被北大清华录取”进行宣传的方式。在他看来,每一个学生适合的学校是不一样的,并不是说传统意义上广为人知的名牌大学,就一定适合所有的学生。“举个例子,世界范围内的大部分家长从未听说过一所叫做Middlebury的大学,但它是全美国甚至全世界最好的语言大学,我的两个女儿都就读于这所学校。如果一个学生对语言感兴趣,那么这所大学就是不二之选。” 魏克礼希望根据学生的兴趣,帮助学生选择更适合的学校。
教育是春风化雨,而远不仅是课堂的45分钟。魏克礼认为,“学生经历的一切都是学习的一部分”,学生看到的东西、碰到的人、接触的事物、经历的每一次谈话,都是学生教育的有机体。
在这一理念下,荟同学校在设计时往往着力于细微处。比如,一份学生档案应该是什么样的?听上去似乎不值一提,但小事不小。魏克礼把学生档案视为“老师认识学生、学生认识自己”的重要一环,他用3年时间,带领团队走访了全球许多知名的中小学校和企业,并对各种档案系统进行研究,最终优化出一套荟同独有的学生档案系统。
校园建筑及氛围对育人亦有潜移默化的影响。魏克礼邀请到了意大利国宝级设计师伦佐·皮亚诺为荟同全球所有校区设计校园。皮亚诺的代表作包括巴黎的蓬皮杜艺术馆、纽约的惠特尼博物馆、伦敦的碎片大厦等,此前,他从未为中小学进行过设计,但被魏克礼的教育理念打动,带领团队耗时3年余为荟同设计校舍,希望当学生置身其中时,“情不自禁地想要变得更好”。
当一流的教学方法配上最勤奋的中国学生
每次来中国考察,魏克礼都会造访当地知名的中小学,和学生们交流。中国学生的学习毅力让魏克礼备感震撼,也让他对荟同学校在中国的发展充满信心。
一个冬夜的故事让魏克礼印象尤深。某天,在北京人大附中考察的魏克礼结束了会议,看看手表,已近晚上9点。他漫步在寒冷的校园里,看见有个12岁左右的男孩正在一间教室的黑板上写着什么。魏克礼好奇地走进教室,看见黑板上有一大串公式,就问男孩在干什么。男孩用英语平静地回答,“我在等父母来接我,等待的时间刚好可以用来温习功课”。
而在上海一所国际学校,魏克礼清楚地记得:“晚上七点半左右,我看到教室里仍坐满了正在学习的中国学生。就在同时,我听到讲英语的声音从国际班的区域传来,原来一群外国学生正在打篮球。这种对比太强烈了。”
“一流的教学方法配上最勤奋好学的中国学生,结果一定令人惊喜。”魏克礼说。他希望自己的“教育实践”能够让尽可能多的优秀学生受益。目前,作为私立学校的荟同学校尚未确定学费标准,但魏克礼对《青年参考》记者透露,荟同学校每年都将把7.5%的学费收入用于对贫困学生进行定向援助,“每年被荟同学校录取的学生中,将有大约15%的人可以获得奖学金项目;也就是说,大约每6个人之中就有1个学生可以拿到奖学金。我们会尽力保证那些没有能力负担学费的优秀学子仍能享受荟同的教育”。
某种程度上,魏克礼认为中国今天的发展成就,与一代代中国学子刻苦学习、顽强拼搏的精神是密不可分的。
“一个人如果在中国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是不可能不对中国30年来的发展和难以想象的成就,示以极大尊重的。” 魏克礼说。他常喜欢给美国的朋友们看一段视频,那是他在中国坐高铁的时候拍的。视频中,他把满满一杯饮料放在列车窗边,“列车运行速度是300千米/小时,但是杯子里的饮料甚至连晃都没晃过一下——如果这是在美国,饮料很可能已经撒了你一腿了”。在美国的时候,魏克礼经常乘火车在纽约和华盛顿两地往返,而“火车上的人很少有能坐稳的时候,因为运行状况实在糟糕”。
日新月异的中国,将托起怎样的年轻一代?魏克礼觉得自己的“教育实践”或将影响深远。“如果我们能够打造一个优秀的学校,不仅会使就读于该校的学生获益,更对整个社会都大有裨益。打个比方,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去清华就读,但是每一个大学都在尽力向清华、北大这样的一流学校看齐。一流学校的存在本身,会激励所有学校尝试着变得更好。”
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政治专业学生、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时政论坛协会会长解梦婷对本文亦有贡献
(摘自《青年参考》2018年2月28日09版)
《青年参考》记者 蔡梦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