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古怪程度给全球的兴趣社团排个名,英国人加文·普雷特·平尼创立的赏云协会可能会上榜。这个协会拥有4万个会员,来自全球100多个国家。他们都对同一件看似荒谬的事儿无比着迷——收集云彩。
这种藏品不能被夹进集邮册等着升值,不能被摆进橱柜向人炫耀,也不能在收藏者之间交换。它千变万化、转瞬即逝,没人能握它在手心。
在写给会员的《云彩收集者手册》中,平尼说收集云朵很简单:只求曾经拥有。抬头望望天空,和那些飘浮不定的家伙打个照面,或者咔嚓拍个照同其他人分享,你已把那片云收入囊中。
听着有点像精神胜利法。但在平尼心中,收集不是拥有,而是去看、去记录。他设计了不同的计分卡片。每观测到一种云或现象,根据它的稀有程度,收藏者可以获得对应分值——和童年时收集饼干袋里的塑料卡通小人儿没两样。
对大部分人来说,看云仅用于无聊时打发时间。平尼认同,看云是真正的无用之事:“你不可能躺在草地上,伸长脖子仰望天空,然后拯救世界,对不?”
“这件事毫无意义,所以它如此重要。”平尼表示,网络世界正密谋将我们囚禁在永恒的忙碌中。回复堆积成山的邮件、更新个人主页、刷微博新鲜事,我们的生活逐渐被虚拟世界里那些“重要”的活动塞满。现代人打招呼的方式成了:“嘿,我刚在线上看了场动物园熊猫表演,还有什么好玩的?”
平尼相信,看云甚至能减少人们花在精神科的费用。哈佛大学曾有研究表明:做完胆囊切除手术后,床位靠窗的病人比靠墙的病人恢复得更快,需要的药物治疗更少。
这个“热爱无用之事”的人本科在牛津大学学哲学,毕业后和朋友合办《游手好闲》杂志,目标读者是那些无所事事之士。干了10年后,平尼发现,为了这本推崇“无用之价值”的杂志,他自个儿反倒“被掏空”。
和别人交换公寓后,平尼搬到了罗马,打算漫无目的地游荡。可走在晴空万里的罗马街头,他突然怀念起英格兰那些遮蔽了阳光、无时无刻不被咒骂的云朵。童年时,他以为它们是长在天上的棉花团,人们要搭长长的梯子去采摘。
在一个演讲者比听众还多的文学节上,他半开玩笑拟了个“赏云协会的开幕演讲”。没想到现场座无虚席,许多人向他咨询,怎样才能加入这个压根儿还不存在的协会。
这大大超出平尼和相关专家的预期。出版第一本与赏云有关的科普书时,28家出版社接连拒绝了平尼的投稿。第二十九家勉强同意出版,接着它杀入英国非虚构类畅销书年度前10名。
同云一样,观云者也散落世界各地。赏云协会创办后,会员人数快速膨胀。从芬兰、印度到伊拉克,人们被同样的热爱联结在一起。会员中有耄耋老翁,也有数月大的婴儿。平尼调侃,婴儿是对云最感兴趣的群体,但他们如何完成注册,仍是未解之谜。
艺术家在无尽的天空中寻找灵感,神经兮兮的老爷子驱车800公里追逐喜欢的云朵。滑翔伞冠军曾被气流卷入万米高的云层中心,从零下40摄氏度低温中奇迹生还后成了坚定的观云者。她最骄傲的藏品正是那些差点让她丧命的、云族中的脱缰之马——积雨云。
大家每天在平台上分享收集到的云朵。一片片粉色荚状云像悬在空中的飞碟,日出时的积云像大象、加菲猫、花椰菜,高积云像棉球罐被谁打翻。更罕见的云如同喷薄的火山口、沙漠的涟漪、被岩石撞碎的海浪。
一位云彩收集者想了想说:“成为观云者,只因为单纯地欣赏它们。”另一位认为,“每个人都是观云者,只是我承认了而已。”
平尼将云朵视为自然最诗意的结晶。这种水蒸气凝结而成的形态,洁白、美丽、飘逸。它是天空的表情,向人类展露大气的情绪变化。它平等地对待所有人,任何人仰头就能欣赏。
第一批观云者对云的系统研究,奠定了现代气象学的基础。在此之前,云彩仿佛悬浮在空中的未知大陆。
云彩变化多端,但按形状、高度、天气等特征来区分,几乎所有云都可以划入10大种类、100多种亚型。
1802年,英国人卢克·霍华德首次得出这一结论。他是个“不务正业”的药剂师,最大的爱好是看云。在牛津郡上学时,他几乎每堂课都走神,目光随着窗外的云飘忽不定。多年后,这位业余爱好者的论文在气象学界如平地惊雷。
两个世纪后,一位协会会员给平尼发了张摄于俄亥俄州的照片,画面压抑得如同圣经中的末日决战:遮天蔽日的黑云快触到城市的塔尖,它们连成密集的片状,底面粗糙不平,皱褶波涛翻滚。
平尼持续不断收到类似照片。可他发现,现有的分类中并没有这种云。他揣着文件包,忐忑走进英国皇家气象学会。9年后,也就是去年,世界气象组织终于认可平尼提出的新云种,它被命名为糙面云。这是64年来,世界气象组织首次增加云的分类。
媒体将这视为业余爱好者的胜利。平尼则提醒,赏云者不是气象学家,没必要给云编制目录。
更重要的是抬头望天,像孩子一样享受看云最纯粹的乐趣。那一片片始终一样,却始终不一样的云彩,是天空给人类的永恒慰藉。
郭路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