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7日7时33分,中国首枚民营自主研发的商用亚轨道火箭“重庆两江之星”在西北某基地腾空而起,火箭在306秒飞行了273千米后,落入预定区域,实现了长时间的临近空间有控飞行,获取了大量真实飞行环境数据。
坐在控制室里,零壹空间创始人舒畅哭得稀里哗啦。几个小时后,他和创业伙伴一起踌躇满志地出现在新闻发布会上。路透社称,这是中国太空探索计划最新的里程碑。
在接受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专访时,舒畅说,自己上一次这样哭得稀里哗啦,是8年前从北大光华管理学院毕业时,被时年80岁的经济学家厉以宁的毕业赠言打动了。
“你们不能天天想着沙滩和美女,因为你们接受了中国最好的教育。”那位中国最早提出股份制改革理论的著名学者,给毕业生定了“两个100万”的目标:挣100万的钱、写100万的字。
“挣100万元是对家庭、对自己的责任,对你们来说太简单。” 厉以宁补充说,“要写100万字,就要追求不同,去做不同的事情,要不,有谁看?”
自此,如何做到“写100万字”成为舒畅的创业信条,“走不同的路”贯穿了他创业的各个阶段。在他看来,这“100万字”就是他的火箭事业。
“会尝试让中国人坐上你们的火箭去俯瞰祖国吗?”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问。
“我们眼下确实做不到。”顿了一下,他身体前倾,“以后,为什么不做呢?”
今年,舒畅33岁,他的团队平均年龄仅30岁。
这是中国商业航天历史性机遇,他嗅到了梦想的味道
舒畅儿时就对浩瀚宇宙充满好奇。2004年,他报考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飞行器设计专业,主修飞机设计,尤其偏好设计战斗机。
刚入校,一位老师播放视频。“看到工程师做出的飞机成功上天后无比激动的场景,我也热血沸腾。”他回忆说,“当时我想,如果能设计飞机上天,那该多好!”
2006年,念大二的他萌生了创业的念头。办过夏令营,搞过外卖平台,还脑洞大开地做起了飞行员培训。2008年大学毕业,他加入了一家刚成立的创业公司,从事航空材料进出口。这一年的汶川地震给了他思想的“余震”:“人这么脆弱,想创业就要行动,万一死了呢?”
为了创业,他希望提升知识的结构和层次,报考北大的研究生,攻读经济硕士学位。
有“理工科+经济”知识背景的他到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成立的航天产业基金实习,靠踏实肯学,让本来不招应届生的航天产业基金破例招收了他。
他成为我国火箭、导弹、卫星“国家队”中的一员,在航天行业及其技术领域投资,有机会从产业视角审视这个貌似高不可攀的行业。
这是一个怎样的行业?传奇人物埃隆·马斯克和创立亚马逊的杰夫·贝索斯在此“相爱相杀”,两个人的竞争让商业火箭将通信卫星送入预定轨道,甚至让火箭实现回收,极大地降低了发射成本,普通人乘坐火箭升空的夙愿很快就将实现。
天空展露出巨大的商机,舒畅嗅到了梦想的味道,“计算机问世之初普通人也只能仰望,后来却造就了巨大的商业王国,改变了人类的生活。航天行业会重复同样的故事吗?”他发现,中国有很多航天爱好者团体,却没有做火箭的民营企业,“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机遇”。
勇敢去蹚这条路,三个理由让他选择坚持
舒畅试图在民营航天领域创业,“此前都不敢动这个念头。直到2014年,受到马斯克和他的SpaceX的激励,我才敢做这个梦!”
每个创业都充满了未知的探险,航天行业尤甚。即便“钢铁侠”般强大的马斯克,也伴随着很多争议。但是,科班出身并从业多年的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做过很多调研,“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中国和美国的国情不一样,中国不可能有私营火箭公司。”但三个理由让他选择坚持。
一是经费。“大家都认定这事很烧钱,但SpaceX从2002年创业到2008年首飞只用了1.5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0亿元。”他说,“如果用10亿元在中国打造一家一流的火箭公司,非常有社会价值,单纯看投入,这个量级在中国并不罕见。”
二是技术。“大家担心能否造出火箭。”舒畅大量走访,“我的大学老师马超做过火箭,他认为火箭技术已经比较成熟,‘十二五’期间,我国发了100多发火箭,无一失败。只要找到足够的人才,技术并不是问题。”
三是政策。“民企在高度竞争的领域有优势,航天领域也一样,问题在于准入。”他发现,航天最发达的美国把探月等交给NASA(美国航空航天局),而将发卫星这种要靠成本、效率解决的问题交给商业公司。“我研究后,发现我国的航天相关政策并不拒绝民营企业,还有文件鼓励社会资本进入卫星研制和发射领域。”
“我看好这个机会,认定商业航天是历史潮流,所以不能等。我得勇敢地去蹚这条路,做先行者。做不成先驱,我也愿意做先烈。”他说,“只要我能说服自己,觉得我的逻辑认为这是OK的,就要坚持。”
“做不同的事情去写100万字”激励他作出抉择。“我对这话特别有感悟,也一直不走寻常路。”舒畅在大学时,只要发现了一条路更近、更美或者人更少,就一定会去走,“为什么要沿着大家习惯走的路呢?”
在他看来,创业就是要敢于去碰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感觉不可能,是因为存在一种恐惧,不少人就认定别想了。为何不问问自己:你喜欢吗?喜欢就做吧。”
“去做一些别人不曾做或觉得不可能的事情,人家才会愿意读你的100万字。”于是,他一头扎了进去。
“传统上研制一个发动机可能需要3年,我们就9个月”
尽管并非一帆风顺,但舒畅和他创立的公司很快就表现出超凡的效率。
他邀请马超担纲技术,组建了10多人的团队,又吸引到春晓资本、哈工大、联想之星1500万元的天使轮融资,公司有了雏形。
2016年5月,公司仅20多人,也名不见经传,却得到了官方的关注和支持,尤其是重庆两江新区,显示出巨大的诚意。
这是我国第三个国家级新区,也是我国内陆地区第一个国家级开发开放新区。新区内的航空航天产业园做发动机、钛合金、通航、跑道、飞机维修等的配套完备,生态链很好。
“我们想成长为国际化的公司,重庆是直辖市,又处在一带一路的关键节点。同时,重庆人比较火辣,我们做的事情也需要‘血性’,一拍即合。”舒畅决定将生产基地设立在重庆两江新区,随即进入发展的快车道。
此后,公司顺利完成多轮投资,总额已超过5亿元。
“回头看,我很庆幸,感觉只要坚持下来,所谓不可能其实没那么难。”他说,对于民营航天而言,资本、技术、政策都是瓶颈,“但人才是关键”。
“我们并不靠高薪吸引人才,很多人还是降了工资来的。”他说,很多从事运载火箭研究的年轻人,都因为梦想和情怀而加盟。
在舒畅看来,公司之所以创立不久就完成自主研发出火箭并成功首飞,是因为团队有好的技术,国家有成熟的产业链,“设计出来就有人可以制造出来,其他国家就未必能行。”
“民企的运行效率也至关重要。”他分析说,传统上研制一个发动机可能需要3年,“我们就9个月。”因为公司有扁平化的运行机制,总设计师直接管几十位设计人员,分成几个部门,沟通异常高效,节约了大量时间,“大家站黑板那儿一画,总设计师现场拍板就定了”。
在舒畅看来,这种体制优势会让民营航天迸发出极大活力。
“我们不是确定一个任务,产品定型了,交付后就束之高阁。”他表示,首飞成功实现了从0到1的突破,定格X系列的1.0版本。此后会优化提升,“今年8月的第二批发射,就升级成2.0版,以后一直创新、改进,向前迭代”。
“不断推陈出新的迭代当然有风险,但我们勇于应对,迭代才能提升性价比,有更强的市场竞争力。”为此,公司需要建立敢于应战和接受失败的文化。
“2016年年底,我们决定自己研制发动机,同事不相信项目负责人能干成,我在台上代表公司表态‘毫无保留’地支持他放手干,如果点一发点不成,再点第二发,点第三发,不要怕失败!我这么年轻,也没当过这么大公司的CEO,我为什么相信自己能搞好,却不相信你呢?”
发射前,他们也考虑到可能会失败。“此前就有理性的措施,如果失败了,备份产品很快就可以进行第二次发射,资金也做好了安排。”
“公司要做好失败的准备,团队要接受可能的失败,我们也希望媒体和社会宽容我们以后可能的失败,真要失败了,那还得继续往前干,站起来再打一发。”舒畅表示,这一发火箭都是自主研发的,很多单机比国家队产品的集成度都要高,新技术、新产品的探索加大了失败的风险。
创业起步要踩实,问题论证清楚再行动
从最开始,舒畅就试图为创业植入“与别人不同”的基因。
从技术参数看,舒畅和他的团队发射的第一发火箭,与埃隆·马斯克当年的第一发大体相当,但两者其实相去甚远,“我们做火箭,就是遵循科学去设计制造,将客户的东西可靠地送到指定位置,而不是复制某款火箭,我们不需要一个样。”
“全世界都没有我们的X系列这样的产品,专门服务科研领域的飞行验证,这样的细分领域,我们算是第一个。”他说,“M系列可能是全世界总价最低的一款火箭,但是性能还很好。”
舒畅建议有雄心创业的青年努力做到与别人不同。同时,虽然创业需要赚钱,但并不是重大抉择都取决于钱。
“我研究生毕业后做了3份工作,从航天到联想,工资下降了30%,从联想出来创业,基本上没有工资。”他说,“我并不是不在意钱,而是不希望钱影响到选择。”
“我从未想过挣不到100万元,担心的是写不好100万字。如果站起来就够得着,那不是好的创业目标,会让你懒惰。要定一个通过较长时间的拼搏才能够到的目标。”他说,如果做出与众不同但能解决需求的产品,必然能赚更多钱。
“我建议创业起步要踩实,一定要把问题论证清楚再行动,而不是一冲动就去干,因为创业太难。”他说,前端论证越充分,未来战略就越清晰,“我们今天的很多战略,在成立时就想得挺明白了,一直沿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