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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6月04日 星期一
中青在线

“愚公”夏伯渝和他心中的珠峰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梁璇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8年06月04日   08 版)

    “这怎么给我扔了?坏的我也要。”圆梦半个月后,夏伯渝坐着轮椅,断成两截的登山杖躺在两个无名指还缠着绷带的手上,他努着被冻成黑色的手指,把登山杖拼在一起,“这可是登顶的呀。”

    北京时间5月14日10时41分,中国69岁的“无腿勇士”夏伯渝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成为中国年龄最大也是第一个依靠双腿假肢登上珠峰的人。

    意义非凡的登山杖差点儿遗失,令户外媒体人柯庆峰印象中这位“好脾气的老头儿”发火了。夏伯渝指着地上一大包登山器材,“这些都是登顶的。”他刚一咧嘴,被冻伤的两颊新长出的皮肤下又渗出水来,粘牢了残余的棉花。

    包括43年前就失去的双腿,新创旧伤,新喜旧怨,似乎都与珠峰有关。在儿子夏登平看来,“我爸一辈子好像就在准备登珠峰这一件事。”即便受到癌症、雪崩、地震的威吓,遭遇4次冲击失败,但夏伯渝仍选择“最后再试一次。”

    一梦四十年

    “爸,我来了。”尼泊尔时间5月8日凌晨3点,夏登平把这句话憋了回去,只是躲在30米开外用手机拍摄父亲出发登顶的时刻。此时,他在大本营已经藏了4天,算上周围营地二三十人都知道他的到来,但没人舍得将这个公开的秘密告诉夏伯渝。

    这是34岁的夏登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父亲的梦想,无论父亲是否登顶,他都决定用一样的方式去迎接他,只是平日父子俩的话题“只有我妈”,这个脑子里飞着代码的程序员却很难想象见面时和父亲的对话,“爸,祝贺你成功登顶?这样说太怪了吧。”但他不得不承认:“不去一趟大本营,真想不到我爸在登山圈里的地位。”可在柯庆峰眼中,夏伯渝不算登山圈的人,“圈里人会不断登不同的山,攀完一座想另一座,但他一根筋,一辈子心里只有一座山。”

    登珠峰正是夏伯渝成为中国登山队队员的第一项任务。“当时要树立中国登山大国的形象。”夏伯渝回忆,1974年10月底,身为足球运动员的他从青海来到北京,转年1月就跟随队伍出发挑战世界最高峰。“20多个人就几瓶氧气,救命的时候用,几乎是无氧作业。”夏伯渝作为突击队员先尝试冲顶,但离顶峰只差200米时遭遇恶劣天气,下撤到7600米宿营,可同行的藏族队员丢了睡袋,体力不支,缩成一团,外号“火神爷”的夏伯渝“不怕冷,想着我不会冻伤”,便把睡袋让了出去,没想到发自本能的理由改变了一生——因严重冻伤,他的双脚只能截肢。

    26岁的夏伯渝不仅失去双脚,在他冲顶时,父亲也离开人世。躺在病床上,他坠入黑暗,“我这一辈子可能活得非常悲惨。”此时,9名队员成功登顶的消息从收音机里传来,像给他扔了颗黄莲做的糖,“我们终于完成了任务,但9个人中本应有我。”

    为完成43年前的“任务”,儿子镜头里的夏伯渝拄着登山杖,义肢在寒夜发出金属的光,他睁大眼睛盯着义肢碰到的地方,“根据碰到的石头往哪边动,去判断身体会往哪边倒。”像踩高跷一样,每一步都决策着平衡点,唯一不同的是,一旦摔倒,他坠入的可能是万丈深渊。遇到齐膝的深雪,常人能利用脚掌和小腿肌肉拔出腿来,而他只能是先跪着,用膝盖压住雪面,使劲踢,再双手支撑着一次次艰难爬起。

    但最令他恐慌的正是失去义肢,在这次下撤时,他的义肢不慎卡进冰裂缝里,稍有动作,他可能失去回程的唯一工具,在海拔7000多米的地方,对夏伯渝而言这是致命危险,“它要掉了,我就下不来了。”

    失去义肢,几乎是失去最初的希望。

    当糖衣融化,黄莲入心时,年轻的夏伯渝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半年,国家体委邀请一名德国义肢专家来给他会诊,“你装义肢后不光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还能再去爬山。”这话像正午阳光刺进夏伯渝心里,他决定再攀珠峰,“我一辈子受到的质疑从那时就开始了,别人说专家是在安慰我,但我不觉得,管他真假,有希望就够了。”

    为了适应义肢,夏伯渝把骨科用于牵引治疗的沙袋绑在腿上,每天把腿举高“蹬车”,或在床边抬腿,“把医院的床弄坏了两张”。坚持锻炼让他3年后第一次佩戴义肢就能顺利迈步,“突然长高了一样,能看得很远。”他向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回忆,尽管站起来的感觉让他充满成就感,但当时的义肢根本无法支撑他登山的梦想,“下面一块木头板,木板两侧各连接一根铁条,铁条上端用一块皮子与腿连接,连接处经常被磨破,伤口很难愈合。”他学着自己用酒精、纱布换药,却没有意识到这个习惯会在以后给他带来淋巴癌的又一打击。

    1996年,夏伯渝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但梦想还遥遥无期。他的病房里有6个癌症病人,“每个人身边都有一堆亲友哭哭啼啼,我不想在这样的氛围里消沉下去。”他每天骑车往返医院,在爱人的支持下,夏伯渝决定用有限的时间继续为攀登珠峰的目标奋斗,“我战胜那么多困难,就是要迈过这道坎儿。”

    感谢珠峰接纳了我

    真正登上珠峰时,夏伯渝“什么也没看见”。他只在接近顶峰的山崖边上匆匆看了一眼“白云和一堆小山头”,马上就被随行的夏尔巴安排坐下。大家争相和他拍照,“眼前全是人”,不到10分钟,暴风雪来了,“安全撤回才算圆梦。”

    乌云是下撤的信号,夏伯渝再清楚不过。2016年,他第四次攀登珠峰,离顶峰只有94米时,正是“伸手可触”的乌云把他挡在梦想面前。“一米之外什么都看不见,风刮得你根本站不直,我两个脚没有根,风一吹我就晃悠。”他几乎趴在原地,身边的夏尔巴一直在喊“Dangerous(危险)”,一边是拼了40年的目标,一边是5个年轻的夏尔巴小伙子,“我不顾一切会连累他们,我实现梦想也将一生不安。”咫尺之遥,他决定下撤。

    “他这辈子就一个事儿,不支持他这个,没别的可支持了。况且,他是一个理智的登山者。”夏登平深知自己名字蕴含着父母的期望,“登山,平安。”但在2008年父亲再次前往珠峰大本营为奥运火炬助威前,他对父亲再登珠峰的愿望并不清晰,也不理解父亲每天负重10公斤蹲起、负重5公斤仰卧起坐、俯卧撑、引体向上等体能锻炼坚持40多年的真正目的。

    在义肢无法支撑登山梦的日子里,夏伯渝从事了残疾人运动。因此,在夏登平记忆里,父亲总是出国比赛,且能从轮椅乒乓球、举重、轮椅投掷等各种项目拿到奖牌。“作为运动员,只要你有成绩,就会有信心。”夏伯渝一边寻求着脚踏实地的成就,一边追踪着义肢的发展,寻找圆梦的时机。但柯庆峰记得夏伯渝曾告诉他,当年穿上义肢练得最多的就是走姿,“不希望别人看出来他腿有问题。”

    “我想他一开始也不相信义肢能登山,但他得强迫自己相信,因为他不想活得悲惨,被全世界照顾。”尽管,很少主动触及父亲的过去,但夏登平能从平日里感受到父亲的倔强,“我上小学,从我家去奶奶家要10多公里,我爸带我骑车单程就得一个半小时,中间几乎不停。我想休息,他总鼓励我要坚持。”直到2008年后父亲开始频繁登山,每次回来后找厂商修改义肢,夏登平才意识到,他每天看似简单但很“虐”的生活“基本都在为了登珠峰作准备”。

    决定去迎接父亲时,夏登平在朋友圈写道:“论每天加班到11点的程序员如何走到EBC,除了每天适应海拔的提升,还得吃得惯尼泊尔饭,过着一杯开水1美元,充电一宿13美元,上网30美元500MB,一周也没条件洗一次澡的生活,这条路我爸已经走了4遍,我也来跟上他的步伐。”

    “估计是基因把我带到大本营。”身材瘦弱、窄边眼镜,夏登平很符合“技术宅”给人的第一印象。但他清楚自己和父亲的共通之处,“我有时也会想像他一样做些疯狂的决定,比如去孔布冰川走走,去C2营地镀个金(挑战难度)。但我能想象作为家人的压力,所以不会做一样的决定。”

    在大本营的10多天里,夏登平只能揪着懂英语的夏尔巴厨师翻译步话机里的内容,他听到女队员带着哭腔的求救,也听到有人遇险时夏尔巴展开的紧急救援,直到尼泊尔时间5月14日快9时,他才从里面得知“夏老师登顶了”。按照仪式敲着盆,夏登平意识到“其他人是靠成就感和热爱去登山,但我爸不是,他心里有座山,年轻时遗憾留在这里,他想去拜访它,只是为了站上去”。返回营地后,夏伯渝用“接纳”表达了圆梦的感受,“感谢珠峰接纳了我”。

    捧着热巧克力,夏登平出现在父亲面前,“他的脸已经冻得有些变形,感觉老了5岁。”父亲没有表现出想象中的震惊,“你怎么上来的?”“走上来啊。”“可以啊。”这很符合他和父亲对话的风格,但他没想到,在等直升飞机的两个小时里,几乎是父子俩独处时话题最多的一次,“你的专用厕所,都是我在用”“你昨天晚上上新闻联播了”……

    但夏登平始终没问过:“当年把睡袋让出去,你后不后悔?”夏伯渝曾对媒体说:“当时如果知道结果是截肢,我会犹豫。但现在看,我还能给他,因为我没脚也可以。”

    “虽然我爸现在的一切都是截肢后激励他获得的,但怎么过来的只有我们知道。如果我有超能力,希望他的腿能长出来,至少他这一生不会那么辛苦。”但面对“你想拥有什么超能力?”的问题,夏伯渝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都不想要,因为今天我的一切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他不觊觎任何捷径。

    本报北京6月3日电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梁璇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8年06月04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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