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下午4点,云南省官渡监狱三监区警察禹凌云像往常一样来到监狱,负责所在监区的晚间值班任务。
他习惯性地早到半小时,与搭档值班的三监区警察龚乐洋一起,组织服刑人员吃饭、点名、上课……接班后的例行工作一如往常。
工作间隙,禹凌云还和龚乐洋讲起“抖音”上看到的有趣视频。“换班前,他的状态一直很好”。
服刑人员就寝后,禹凌云又逐一对监舍进行检查。
3月9日早上6点半,龚乐洋发现保持着工作姿势的禹凌云——上身笔直,双眼紧盯执勤台,工作台上还整齐地摆着记得密密麻麻的执勤记录、工作笔记。
喊了几声,禹凌云没有回应。
龚乐洋意识到“坏了,老禹可能出事了”,他即刻打电话给指挥中心。当时,禹凌云还有一些体温和脉搏。
禹凌云随即被送往医院。经过40多分钟的抢救,禹凌云终因心源性疾病猝死。他的人生在42岁时戛然而止。
禹凌云辞世后,同事魏昆帮他换了衣服。魏昆发现,禹凌云警服上衣口袋里还装着一位同事的医保卡和身份证复印件。
“禹凌云是打算下班后,去帮马武泉换二代医保卡。”魏昆说。
“得知禹警官在工作岗位上去世,我们服刑人员心情都异常沉重,但因为我们的身份,只能用这种方式送他最后一程。”得知禹凌云去世的消息后,监区200多名服刑人员自发为他写哀悼信,一一签名,监区全体服刑人员还主动为禹凌云默哀致敬。
1994年,禹凌云从云南省机械学校毕业后,成为一名监狱警察。官渡监狱记录了他24年的工作足迹。
初到岗位,禹凌云发挥专业特长,任监狱技术人员。2005年,被调入一监区,成为教育改造服刑人员的一线警察。
勤奋好学的他性格开朗、无私奉献、乐于助人,同事们都称呼他“老禹头”,服刑人员则叫他“暖心警官”,亲人们称他为“暖男”。他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却因工作生活的点滴成为亲人、同事、服刑人员心中永不褪色的记忆。
3月23日,云南省监狱管理局研究决定追授禹凌云为“全省监狱系统优秀共产党员”称号,并决定在全省监狱系统开展向禹凌云学习的相关活动。
“他总能和服刑人员找到共鸣”
2012年,因工作出色,禹凌云被安排到三监区从事重点罪犯教育改造工作。
在这里,他一人“包干”50名服刑人员,其中不乏难以管教的重点罪犯。这些服刑人员的心理疏导、生病就医、突发事件都由“包干”警察负责。
“他对自己要求很高,每个由他负责的服刑人员档案他都调阅过,还经常要带笔记本回家,把白天服刑人员的改造情况做记录。”官渡监狱一监区监区长尹利武回忆说,“他总能和服刑人员找到共鸣,从生活上的一些小事切入。”
2016年8月,禹凌云发现,他“包干”的服刑人员杨云坤(化名)连续数日点名迟到,个别谈话期间经常“开小差”。
他主动找杨云坤了解情况,原来,杨云坤前些天从亲情电话中得知儿子考上了北京某重点大学,却因为家中经济条件所限准备放弃。
杨云坤告诉禹凌云,他还有个女儿在上大三,妻子做清洁工挣钱刚够维持家庭开支,最近还误食老鼠药中毒又遭遇车祸,没有了经济来源,懂事的儿子决心回县城复读一年,等大姐毕业再去读书。
禹凌云了解后,向监区提出了捐款建议,并带头捐了500元,还多方联系公益助学组织提供帮助。
一周后凑够了两万元,但此时那所大学入学时间已过。禹凌云联系该大学,说明特殊情况,帮助杨云坤的儿子顺利进入该学校读书。
禹凌云的工作经历中,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
一名因运输毒品罪进入官渡监狱的服刑人员杨宇哲(化名)引起了禹凌云的注意,20岁的他经常和其他服刑人员发生冲突,而且父母从来没有探视过他。
2014年8月,杨宇哲突发阑尾炎住进了医院,手术前需要家人签字同意。
禹凌云联系了他的父母,但杨宇哲的父母并未赶来。禹凌云代替杨宇哲父母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又在医院照顾了3天。
禹凌云了解到,杨宇哲与家人关系不好。禹凌云深知,教育改造中,如果家人不参与,服刑人员很难重新融入社会。因此,他帮杨宇哲争取了一次“亲情帮教”的机会,将杨宇哲的父亲请到监狱,解开多年的心结。
距离上一次见到父亲,已经过了6年。亲情帮教后,杨宇哲的父亲开始定期来探望他。
“禹凌云牺牲那天,杨宇哲因为一时冲动打了别人,被关了禁闭。”官渡监狱三监区副监区长贾明涛说,之后他找杨宇哲谈话,一见面杨宇哲就问,“这几天禹警官怎么没来?”贾明涛告诉他禹凌云已经牺牲之后,杨宇哲当时就哭了出来。
“要让他们体会到,警察是关心我的”
2009年12月,刚大学毕业的周维被分配到官渡监狱一监区,“第一次见到师父,他在手把手地教服刑人员学习使用机器。”周维说。
“第一次看到服刑人员,有一种恐惧感。我们接触的很多都是暴力犯,特别是对于我一个21岁的人,见到服刑人员不是管理者心态,反而有点怕。”周维说,师父在旁边一句“慌什么慌”,让他瞬间踏实下来。
在工作中,禹凌云的负责和细心让周维印象深刻。
长年在高墙内的监狱服刑人员,容易产生压抑情绪进而发生口角。一次,周维负责的两名服刑人员发生争执,手足无措的他对两人都进行了处罚,服刑人员对此不服顶撞了他。
禹凌云赶来,问清了打架的原因。
处理完后,禹凌云严厉指出了周维工作中的不足,“不调查、处理很粗糙”。但他也理解新干警经验不足,“服刑人员需要平息,干警也要冷静。”
共同值夜班时,周维常常凌晨一两点钟被师父叫醒,带着他到监舍巡查,帮服刑人员盖被子。禹凌云告诉周维,管理服刑人员不能一味强硬,要教育感化,要让他们体会到,警察是关心我的。
“前几年,从单位回家的路不好走,交通也不方便,每次想回家,只要师父不上班,他都会开车把我送回去。我永远也忘不了,师父每次送我之后,再从反方向回家的情景。”周维回忆说,师父生前就是这样一个热心肠的人。
和禹凌云相处了12年多的一监区监区长尹利武告诉记者,禹凌云骨子里有韧劲,不服输,勤奋学习,做事不邀功,但会默默地把每件事做好。
“每个监区都有教育改造难度大的‘重点犯’,这些难啃的‘硬骨头’,禹凌云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尹利武说。
尹利武介绍说,在一监区工作的7年里,禹凌云下班背着电脑回家是常态,查资料、找方法也成了他回家后的工作。
“很多时候前一天陷入僵局的事情,第二天总能被他巧妙化解。”三监区教导员汤国庆补充说,禹凌云因为改造服刑人员很有一套,2012年被安排到三监区从事重点犯教育改造工作。
“这时已经36岁的禹凌云,仍然保持着一颗爱学习、愿攻坚、敢克难的心。”汤国庆称赞说,他很快熟悉了所“包干”的50名服刑人员的信息,对重点犯从背景、思想动态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研分析,制定行之有效的改造对策,在他手上,每一个服刑人员都对他“言听计从”。为此他被同事们称为教育改造“小诸葛”。
最后的礼物
今年50岁的徐某是上海人,因犯运输毒品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2012年,徐某被调入官渡监狱第三监区服刑,禹凌云是他的管教民警。
刚开始服刑时,徐某极度失落,担心自己很难活着出去见到外面的世界。
禹凌云偶尔会和徐某单独交流。他了解到,徐某毕业于上海某知名高校。“你可以尝试写稿、投稿,有余力的话,不妨给大家上上课。”
后来,徐某获得“优秀通讯员”等优秀称号,而且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多次获得减刑,即将刑满出狱。
“太感谢禹警官的耐心开导教育了,要不是他,我不可能有今天的进步!”徐某红着眼圈说。
据了解,禹凌云还经常定期和不定期走访慰问一些服刑人员家属,把爱心的范围扩大到狱外,让狱内的服刑人员能够更加安心踏实地改造。
今年3月1日,监区组织的元宵晚会上,禹凌云的女儿担任服刑人员百人合唱团的领唱。为了此次晚会,他为孩子买了服装、鞋子。
一条红裙子,一双红鞋子,竟成了他最后一次送女儿的礼物。
如今,妻子时常会翻到手机上自己记录的3月8日下午的一条动态:“昨天晚上吃饭说起今天是妇女节,女儿说应该是‘父女’节。祝你们父女节快乐。”
午饭后,一向忙碌的丈夫,破天荒地陪她看了会儿电视。
下午3点多钟,他起身来到门口,准备换鞋子出门。
“我上班去了。”
“嗯。”
妻子当时有些委屈,“妇女节”没有礼物也就算了,难道连陪我一天的时间都没有吗?
没想到,这段简短的对话,竟成了永诀。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王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