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寒暑假,我都会回老家,一个陕甘交界处的小村庄。这时,村里的小孩总喜欢围着我问东问西,一些大人也会邀请我给孩子辅导功课。但这一两年,我那众星捧月似的待遇戛然而止。一是村里人大多外出务工,二是我的“小跟班”有了新的关注点,不再稀罕我口中的见闻。
“除了睡觉,吃饭、上厕所、走路都横着个手机,问话也不说,还不如在学校待着。”一位村民对孩子的抱怨和我的感受相似,以手机为代表的互联网新生事物给乡村生活带来了“震荡”。今年暑假,我的体会尤为强烈。
回村当天,我就听闻一场因手机而引发的婆媳争端。9岁的小虎藏在厕所“吃鸡”(一款游戏的别称),不料被返乡探亲的妈妈抓个正着。奶奶护孙心切,却撞到儿媳的“枪口”上。原本的团圆饭不欢而散。
最终,小虎被母亲带进县城,送到辅导班。孙子前脚才走,小虎奶奶就开启“吐槽”模式:“以前是城里娃回村过暑假,现在是乡里娃进城去补习。要我说,都是手机害的。”
显然,手游已经造成了家庭矛盾,但在村里,沉迷于此的远不止小虎一人。回家没几天我就发现,一些还在读书的小孩,见面一开口就是“吃鸡吗?”“组队吗?”“会不会LOL?”
自打知道我不玩游戏后,孩子们不再约我“吃鸡”,偶尔找我,也是让我帮他们清理手机内存,或是“借点”流量。
我大伯家装有WiFi的小卖部更是成了网络“大本营”。“一到假期,就像网吧一样热闹。”大伯有些无奈,家长也多番“投诉”,他只有强忍着“斗地主”的欲望,减少联网时间,但架不住自家孙子和街坊小孩一口一个“好爷爷”的哀求,缴械投降联网。
“比啥都灵,一开‘猫’,不出5分钟,就有娃娃过来。”二哥的幺儿梓轩,便是蹭网大军中的一员。开学上四年级的他,网龄已经超过4年,是名全校的“吃鸡达人”,还收了几个中学生做徒弟。
二哥毫无办法:“不是哄我老师要在网上发作业,就是说自己要上网查资料。管的紧了,就拿不上学、不吃饭威胁人。他妈在外打工,我要在地里干活儿,能有啥手段,顶多找找老师,让他说说娃。”
老师同样束手无策。一位村小班主任告诉我,有家长因孩子总玩手机来求助,她将学生叫到办公室,学生反而问她,“老师您鼓励我们融入集体,可不打游戏,我怎么和其他同学交朋友?”
“他们问我的段位,建议我下载游戏。还说当老师的,要和学生有共同语言。”这位老师哭笑不得,只好劝慰自己,“好歹小学生比较听话,玩游戏最多影响学习,中学生就不一样,容易闯祸。”她告诉我,在我们县就有初中生花三四万元购买游戏装备,其他地方也有疯狂打赏、为打游戏偷手机、沉迷手游偷钱杀母的极端个案。
是后知后觉,还没有察觉手游带来的危害?实则不然。在我们村,就算常年外出的父母也会想方设法限制孩子的游戏时长。但距离的阻隔,让这些行为收效甚微。
“限制登录时间、一键禁玩,是有这做法,但我们打工的,哪有闲工夫一直盯着。”家长说出自己的苦衷。留守在家的孩子也有委屈:“爷爷奶奶就管我吃穿,一个人待着多无聊,就玩游戏有点意思。”小一些的这样说。大一些的,不乏自暴自弃的态度,“不是打工就是种地,上大学也找不到工作,还不如现在好好玩。”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总像堵着什么,在“吃鸡”中,乡村不会“突围”,在“王者”里,乡村不会“荣耀”。我更不愿,我的弟弟妹妹、我的小老乡接连沉沦,成为“甘心打工”的一代。游戏本身不是洪水猛兽,但容易被它吞没的农村孩子,亟待更多关注。
(文中孩子姓名均为化名)
王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