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善华家的窗户往外看,绿茫茫一片,一直延伸到长江边。若是往里看,则会看到一张全家福,挂在墙上,那是他们与老房子最后的合影。
2012年10月12日,房子拆迁当天,陆善华专门从城里叫来摄影师,全家11口人在老房子门口拍了这张全家福。
陆善华和1.5万名同乡生活在南京市建邺区与浦口区之间的江心洲上。这是长江下游的冲积沙洲,状若青梅,古时曾被称作“梅子洲”。
几年前,这片种满葡萄的土地换了个名字——新加坡·南京生态科技岛。要发展成集生态环保、信息科技、文化旅游、现代都市服务、生态居住等功能于一体的“生态科技城,低碳智慧岛”。这个项目是新加坡与中国合作建设的一个区域性、综合性大项目,也是迄今南京对外经济技术合作中规模最大的一个整体合作项目。
被遗忘的孤岛
尽管距离长江南岸只有三四百米,但夹在长江中间的江心洲一直是个被南京遗忘的地方,距离南京最繁华的新街口直线距离也就四五公里,但这里的人一直被认为是农民。事实上,他们也一直是农民,靠种粮种菜为生。
“上世纪20年代,我爷爷挑着担子从安徽逃荒到了江心洲,当时这里好多地方还是荒地,我爷爷靠给人家打长工留在了这里。”68岁的退休教师周科保说,他出生在岛上,上学、工作、退休一直在岛上。
在他小时候,岛上没有自行车,要靠摇橹过江进城,后来换成了柴油轮渡,但依然没有电,江南、江北灯火通明,这里依然是漆黑一片。只有岛上人出去,没有城里人进来。
现代文明对于江心洲的农民来说如此之近却又如此遥远。早在1908年,沪宁铁路就从繁华的大都市上海修到了南京,1912年,横跨中国南北方重要的铁路干线——津浦线建成通车,浦口车站离江心洲四五公里。1968年,南京长江大桥建成通车,两条铁路正式连通,与江心洲擦肩而过,这里依然是孤岛。
计划经济时代,岛上人靠种粮为生,后来开始种蔬菜水果,种韭菜、桃树、葡萄,农药化肥残留顺江而下。
“那时候都是泥巴路,真是踩着两脚泥进城。”周科保感慨道,土地承包后,卖菜收入比种粮好,岛上人开始盖楼房。
房屋拆迁,岛上农民全部实现身份转换,成为城市居民,退休人员发退休金,青壮年安排就业,不再搞农业种葡萄。
几乎每家都拆迁拿到两套以上房子。陆善华也从村民变成了居民,住上“新加坡顶级设计公司设计的楼房”。
老两口一年退休金3万元,房屋出租收入3万多元,又添了3个孙子孙女。57岁的陆善华身穿旗袍,开始学过城里的生活,平时喜欢跳舞,参加社区文化公益活动。接受采访时,她一再强调自己的居民身份。
“南京第二个新街口”
江心洲每年都在变化,高楼一幢幢建起,科大讯飞、赛莱默智慧水务平台、胜科国际水务中心、国际水生态创新中心等科技公司陆续搬了进来。
曾经的出行难已成为过去,现在打车到新街口只要十几分钟。地铁已经通车,未来两三年,这里将有两条地铁线通过,3条跨江桥隧连通南北两岸。
新加坡元素让这块以前被遗忘的孤岛变成了南京的风水宝地,在媒体的报道中,这里被称为“南京第二个新街口”。
1994年,新加坡与中国合作共建苏州工业园区,这个园区后来成为全国工业园区的样板。
“全岛所有产业都是科技研发类产业。”中新南京生态科技岛开发有限公司副总规划师吴凡介绍,正在建设的科技岛,保障规划建设用地不增加、生态湿地零损失、水面率保持现状不降低。全岛生态保护用地比例占全岛用地约55%,综合绿化覆盖率为70%。
规划中保留原有沿江湿地、林荫路、池杉林,内外水系贯通全岛,300多万平方米的环岛滨江风光带,连接五大城市发展组团和岛内多座生态主题公园,景观公园面积约5平方公里,全岛绿化覆盖率接近70%。
四面环水的江心洲对水情有独钟,被规划为海绵城市,水科学产业是生态科技岛的重点产业。截至目前,生态科技岛已经举办过两届国际“水论坛”,今年又举办了第15届世界水与污水前沿技术大会。
当前,新加坡·南京生态科技岛正在其核心区打造首个人工智能产业“名片”——江岛智立方产业园。江岛智立方不但要打造人工智能研发设计园区,还要建设智慧医疗、智能交通、智慧水务、智慧教育等未来智能化场景深度融合应用示范展示中心。
农民变居民
江心洲的居民正在感受着变化,他们急于想适应脚下这个未来的城市。
在安置房社区服务大厅,绿色墙壁上装饰着六边形图案,“这代表葡萄,虽然葡萄不种了,但还留着葡萄元素。”社区支部书记陈梅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小葡萄种出大文章。”
陈梅穿着一条鲜艳的裙子,大声说着这片土地上的“新加坡元素”:“人车分流,负一楼是非机动车,负二楼是机动车,这在安置房里很少见的。还有呼叫系统。”
楼里的活动室起名为“坊”,有打乒乓球的,有拉二胡的,有跳舞的。还有儿童乐园。居民说“小区像公园,家中像宾馆”。
农民上楼,习惯也得随之改变。沈勇是南京洲岛现代服务业发展有限公司一期安置房的项目副总监,他印象深刻的是,最初搬到这里的人“居住意识淡薄”。
“乱扔垃圾、高空抛物、车辆乱停乱放比较多。”沈勇说。后来,他们给每一栋楼安排了一位引导员,还设巡逻岗,在幼儿园等场所宣传引导,甚至安装临时摄像头,“警告”居民高空抛物会被记录,“移送公安局”。
“朋友来看,说你这安置房不错啊,语气羡慕,他脸上也有面子。”沈勇说,他们花了两年时间,来改变居民的习惯。
也有一些习惯是迁就农民的。在看不到一辆车、绿化完善的小区一角,几个架子支起,晒着床单衣服,满足晾晒习惯。
街道副主任周月江说,他们曾和清华大学的团队合作,探索社会治理的创新,“把先进理念带给农民,帮助文明行为养成,”周月江说,“以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现在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安置房社区工作人员的办公室有着写字楼白领的摆设,人人桌前挂着一套西装。“现在更人性化了,以前我们的工作都是定好、下去传达;现在什么事都跟居民议。”陈梅说。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杨杰 李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