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我们和30个喜欢玩短视频的家庭聊了聊”,作为一个父亲,眼睛真湿润了。手机已经是我们身体器官的一部分,对手机功能、屏上的各种键,我们闭着眼睛都了如指掌,但手机上有一个键,你我可能都没有按过,它叫“陪伴键”。
这段视频讲了30个家庭中父母跟孩子一起玩短视频的故事,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融洽的亲子关系,很温馨。我关注的不是短视频,而是这些家庭通过这个新媒介形式在陪伴中一起娱乐和学习的生活方式。手机短视频和新媒介不仅成为孩子了解世界、增长见识、记录生活、放松心情的媒介,更成为父母教育孩子、关心孩子、陪伴孩子、与孩子培养共同兴趣、一起成长的媒介。母亲带着女儿一起学京剧,一起表演跳舞,一起尝试新鲜事物的样子,真的很美。这些喜欢短视频的家庭,有的已经玩成了有数十万粉丝的大号,有的才有几个粉丝,这都不重要,父母和孩子都是对方最铁的粉丝,这就够了。
一个母亲说,陪着孩子一起玩,真好,不像过去那样,一家人面对面坐在一起,一个拿着iPad,一个刷着朋友圈,一个盯着电脑上的游戏,电子媒介让他们沉浸在各自的世界中,让他们间有着最遥远的距离。其实,电子媒介并不像大卫·理斯曼所言,使现代人活在“孤独的人群”中,社交媒体并不必然导致现代人际关系的疏离,也不必然“毁灭真实社交”,只要你善于去按那个隐形的“陪伴键”,它就立刻能启动陪伴模式,像那30个喜欢玩手机短视频的家庭一样欢乐融洽。
好几个母亲都谈到了一个问题,当与孩子一起玩手机短视频时,会更放心,不用担心孩子受到不良信息的侵扰。这对我很有启发,当下父母在给孩子玩手机的问题上,有两种极端态度。一种是完全放任型,把手机给孩子就不管了;一种是极端排斥型,不让孩子碰手机,怕孩子沾染网瘾或受不良信息侵害。这两种态度背后都是成人的偷懒,成人不愿花时间在陪伴上,使孩子失去了健康地接触新媒介以及这个媒介背后的新世界的权利。
我有一个发现,越是没有时间陪孩子的父母,越容易在“是否允许孩子接触新媒介”上作出一刀切的偏激选择。其实并不是新媒介真有天然的原罪,真会害了孩子,而是父母不愿花时间带着孩子一起尝试,不愿投入时间成本对孩子进行“媒介接触的管理”。既然自己没时间看着孩子,不愿意陪孩子一起玩,那就一刀切地禁止孩子接触新媒介。这背后难道不是父母的自私吗?自己吃着饭都低头刷手机,玩各种App,却禁止孩子接触手机。家长们心中弥漫的电子媒介恐惧症背后,没什么复杂的,就是懒,就是自私,就是没有耐心。
这种无意识的自私切断了孩子与一种新媒介、一个新世界交流的渠道,当然,也切断了一条与孩子交流的亲子渠道。从游戏到各种短视频,电子媒介有很多问题,但常被忽略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家长的陪伴和在陪伴中的管理。当父母们在谴责电子媒介的危害时有没有反思过,自己有没有陪孩子一起上过网,有没有陪孩子一起玩过某个游戏?很多问题中都可以看到现代人自私的影子,没耐心教老人玩智能手机,就甩个“老人机”给老人;没耐心教孩子玩手机,就把问题都推给技术。
网络是虚拟的,技术是没有温度的,但如何使用,却是可以选择的。新媒介并不必然趋向个人化和原子化,你也可以按“家庭陪伴键”。我曾经写文章呼吁新媒体要向传统转型。如何向传统转型呢?一个很重要的向度是,从“孤独式低头使用”向“陪伴式使用”转型,就像报纸和电视这种传统媒体的家庭陪伴仪式一样。
读报仅仅只是读报吗?不是,传播学者鲍辛格提出,读报活动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个体的过程”,而是一个发生在“家庭、朋友、同事之间”的“集体过程”。比如,报纸的内容为人们提供了“谈话的材料”,确切地说,为大家提供了话语交流的主题。鲍辛格提到,读报已经成为家庭生活的一种仪式。比如,平常感觉不到这种仪式的重要,哪天报纸因未能出版而没有像平常一样在早晨被及时送到一个个家庭,报社就会接到大量的问询电话。这是因为大家特别想读报纸的新闻内容吗?不是,而是家庭对报纸这种媒介的依赖,读报纸意味着早餐时间一切依旧,家人一边吃着早餐一边交流报上的内容,井然有序。
电视也是如此,如社会学者研究所揭示,电视新闻时间的安排,就设定了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家庭生活模式(新闻节目类别有、早餐新闻、午餐时间、傍晚新闻或晚餐新闻、深夜新闻),以适合家庭一起观看的结构编排节目。电视新闻也是通往成人事务的邀请函,传播学者吉莱斯比采访过的一名青年这样说:你知道,当你谈论新闻时你觉得自己长大了。新闻是严肃的,所以你就得严肃对待,而大多数的时候我们都是在闲逛、讥讽、开玩笑,所以谈论新闻是成长的一种方式。
电视和报纸体现着一种陪伴的社会结构,新媒体也可以激活它的“陪伴键”,也可以成为一种有陪伴功能的家庭媒介。这激活的不仅是一种新功能,更是一种生活方式和传统价值,让我们可以在陪伴中重新审视孩子、技术、教育和家庭生活。很多时候,我们怕的不是新媒介,怕的是自己缺乏陪伴的耐心。
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