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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9月17日 星期一
中青在线

中国农科院为让年轻人“冒”出来——

摒弃以“帽”取人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邱晨辉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8年09月17日   12 版)

    34岁的宁约瑟是土生土长的青年科研人员,在他工作的第七个年头,破天荒地入选了一项人才计划——中国农业科学院农科英才特殊支持计划。这意味着接下来的5年,他每年都可以获得10万元的岗位补助和60万元的科研经费支持。而此前,这样的机会几乎与他“绝缘”,原因是:他没有“帽子”。

    “帽子”,是科技界一个特殊的存在:“千人”“长江学者”“杰青”“青千”“万人”“百人”,等等,这些原本为延揽或培养海内外学界精英的各种人才工程或计划,一度被异化为“头衔”和“荣誉”,并与工资待遇、项目评审挂钩。首当其冲的就是拼杀在科研一线的青年科研人员,他们如何凭借真才实学而非“帽子”出头,成了一个亟待破解的难题。

    前不久,在中国农科院农科英才特殊支持计划实施一周年之际,该院党组成员、人事局局长贾广东向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透露:经过一年的探索,在该院自主实施的人才项目中,没有“帽子”的人才占比已经超过1/3;而该院开辟的不唯学历、资历的绿色评审通道,也已累计有53名青年英才获得高级职称,85名青年英才获得博士生导师资格。

    在这支农业科研国家队里,人才“帽子”满天飞的怪象能否得到缓解,唯论文、唯职称、唯学历的人才评价制度能否取得可观的变化,那些有能力有实绩的年轻人又能否脱颖而出?带着这些疑问,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走进中国农科院,实地探访这里不戴“帽子”的年轻人。

    人才领域也没有“铁帽子王”

    宁约瑟有一种强烈的感受:这两年,真正能干事的年轻人,终于迎来了机遇。

    7年前,他博士毕业来到中国农科院植物保护研究所,那时的他被贴着“土鳖”标签——本硕博都在国内完成,尽管有过一年的国外交流经验,却因不满3年而“称不上海外经历”,各种人才计划基本与他擦肩而过。

    “为啥要人为设定为‘3年’才算是海外经历?”宁约瑟有过抱怨,说到底,这并非“1年”还是“3年”才算海外经历的问题,而是什么样的评价体系才称得上合理的问题——有了3年的海外经历,就拥有了“海归”身份,进而可以申请到“青千”帽子,然后是与之匹配的不菲科研经费支持;而那些在国内埋头苦干的“土鳖”,即便做出了一定成绩,也只能与“人才”二字划清界限了?

    这就说到那个备受诟病的问题:古有“以貌取人”,今有“以帽取人”。正如中国农业科学院院长、中国工程院院士唐华俊所说,当前科研评价中以“帽子”论英雄倾向比较严重,人才总体趋于静态评价。评价都是静态的,还如何让年轻人动起来?

    “就是要能上能下!谁也不能给人才的‘帽子’贴上永久牌。”贾广东告诉记者,该院农科英才特殊支持计划在去年推出后,一大亮点就是在退出机制上“动真格”,5年一个周期,动态考核,优胜劣汰。

    这一举措剑指当前科研评价中的“铁帽子王”。

    唐华俊说,现在盛行的许多人才“帽子”,吸引培养凝聚了一大批高层次领军人才,在建设创新型国家中发挥着积极的作用。不过,“上有所好,下必趋之”,当前一些地方和单位,却简单地把是否入选人才工程,是否拥有“学术头衔”作为人才评价的唯一标准,仅以“帽子”论英雄,产生了不小的负面影响。

    在他看来,要改变“以帽取人”的不良倾向,最重要的就是建立一个符合人才发展规律的人才评价机制,既要看“帽子”,更要看“里子”。这个“里子”就是人才当前的创新能力和未来的创新潜力,注重凭能力、实绩和贡献评价人才,真正做到“唯才是举”。

    说白了,拥有各级各类“帽子”的,和不戴“帽子”的,只要作出业绩贡献的,都是人才,同等业绩贡献,就要对应同等的支持和待遇保障。

    破除论文一刀切,不让冰冷的指挥棒寒了热忱的心

    中国农科院作物科学研究所的研究员孙君明,从1997年研究生毕业至今,一直从事大豆育种研究。21年来,他从未戴过任何人才计划的“帽子”。

    他并非没有争取过,但多次努力都徒劳无功。后来有人提醒他:你搞育种的,研究太过“长线”,短时间拿不出过硬的成果来,还是算了吧!

    的确,育种是一场马拉松。许多育种工作者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育出一个品种,有的甚至要两代人、三代人接力才能完成一个品种。

    这个过程中,想要进一步申请育种项目经费支持十分困难——在基础研究、应用基础研究占上风的大棒指挥下,孙君明和团队只好“曲线救国”去申请一些应用基础研究,来“补偿”日常研究。

    项目评审如此,人才评价亦如此。在从事育种研究的世界里,以副高职称退休的人遍地可寻。在育种这一面向大地的应用研究,和基础研究之间,评价的天平往往选择后者——唯论文说话。

    孙君明曾经尝试申请某部委的中青年领军人才计划,结果没有通过。该计划提了一个要求,即申请人应承担过重大基础研究项目。孙君明不服气,像他这样搞育种,搞应用研究的,就出不了领军人才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忽略的人”。

    直到今年,孙君明拿下农科英才特殊支持计划中的C类支持:每年20万元的岗位补助和80万元的科研经费支持。听闻入选的消息后,他第一反应是:终于有经费做育种了!

    在唐华俊看来,农业科技有其特殊性,既要“顶天”也要“立地”,要想真正激发青年人才创新创造活力,必须破除“一刀切”,不唯论文资历,不唯帽子头衔,按照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和软科学研究分类进行遴选、评价。

    他说,对于应用研究类人才,要评价其取得自主知识产权和重大技术突破、成果转化、对产业发展的实际贡献,并淡化论文要求——这时候的指挥棒,必须是“论文写在大地上”。

    中黄13是作物科学研究所培育出的一个品种,亩产可达250公斤左右,曾在2011年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为何中黄13的推广能够成功?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当时的课题负责人,每年都能拿到50万元的稳定经费支持,可以一心一意搞育种!”孙君明说。

    前提是,科研管理者愿意将蛋糕切一部分分给应用研究,分给年轻人。

    不唯资历只认实绩,一切为了年轻人“冒”出来

    36岁的程锋,是中国农科院蔬菜花卉研究所的研究员,相比之下,他的经历似乎顺风顺水。因为在基因组结构解析、农艺基因定位等方面作出了一些成果,他在2015~2017年之间获得过一些人才“帽子”。

    不过,在程锋迈向工作的第八个年头,他还是遇到了一些瓶颈:他所研究的课题,主要来源于所里一个大创新团队,很难独立主持某个课题,这可能会影响他未来在杰青基金等项目的申请。

    所里知道后,二话没说,为他提供机会。今年4月,研究所安排程锋担任生物信息课题组长,开始独立带课题组,并为他配了办公室和课题研究人员。

    在职称评审上,程锋也感受到“机遇来了”。2013年年底,博士毕业刚刚3年的他,便通过农科院职称评审绿色通道晋升为副研究员,而去年,他再次通过这一绿色通道晋升为所聘研究员——由于名额有限没能通过院级评审的,所内通过所聘研究员提供等同研究员的待遇。

    在中国农科院植物保护研究所,“低职高聘”更是成了一种制度化的探索。该所副所长沈银书告诉记者,在过去5年里,该所已经有27位年轻科研人员享受这一政策。

    宁约瑟就是在2016年拿到的植物保护研究所的所聘研究员职称。如果一切顺利,今年年底前,他还将告别“所内粮票”,从所聘研究员,破格晋升为研究员。

    沈银书说,不少年轻科研人员很努力也很优秀,工作业绩达到了更高一层职称资格,但没有足够位置或名额,这时通过“低职高聘”的方式,对年轻人可以起到较好的鼓励作用。

    在记者走访过程中,关于人才问题听到最多的一种说法是——“我们太缺年轻人才了!”对于青年人才的呼唤似乎成了一种普遍需求。然而,在实际工作中,叶公好龙者、雷声大雨点小者不在少数。

    前不久,在中国农科院举行的人才工作推进会上,唐华俊不点名地批评了12家研究所,原因是他们在去年没能引进青年英才,今年仍然没有突破。他说,这些问题的存在,一个原因就在于“个别单位对人才工作重视程度还不够,观念陈旧,主动谋划、积极进取的意识不强”。

    其实,之所以要向“唯论文、唯职称、唯学历、唯资历”亮剑,无非还是想“唯才是举”,找到“真英雄”,让更多拥有真才实干的年轻人“冒”出来。

    正如唐华俊所说,中国农科院推出农科英才这样一项特殊人才计划,不是为哪一个所、哪一个院选才,而是为我国的农业农村事业留人、选人,“没有人,乡村振兴就是一句空话!”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邱晨辉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8年09月17日 1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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