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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的南京博物院，完好地收藏着一张明朝万历年间的世界地图——《坤舆万国全图》。那是由意大利人利玛窦带来的《万国图志》，在此基础上，于万历三十年（1602）和中国学者李之藻合作绘制而成。在这张地图上，中国人第一次看到了美洲大陆的存在。
这个故事，明确地记录在各种中外历史著作中，每个念过高中历史课本的中国人都知道，几乎毋庸置疑。不过，美洲郑和学会会长、耶鲁大学博士后李兆良有另一个版本的叙述。他说，自己尝试用刑侦推理的方法去追寻新的证据，去侦破一宗600年的历史悬案。
2017年，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李兆良的《明代中国与世界：坤舆万国全图解密》，书中挑战了世界史的三大经典学说：一、明代郑和下西洋止于东非；二、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三、利玛窦把西方的地理知识带来中国。近日，李兆良和中科院院士高俊一同在北京举办了中国地图史学术专题报告会，随后在杭州、南京、深圳等多地演讲。
经过12年的调查研究，李兆良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坤舆万国全图》是郑和时代中国人绘制的世界地图，世界地理大发现始于郑和时代，明代中国人测绘了第一份世界地图。利玛窦和李之藻不过是加上了后来的一些地名，成为今日我们看到的《坤舆万国全图》。
从另一幅地图开始，李兆良提出了历史的另一种可能。
一般认为，《坤舆万国全图》是根据1570年《奥特里乌斯世界地图》绘制的。但李兆良发现，在《坤舆万国全图》上，“居然有一半的地名，包括美洲的地名，没有在《奥特里乌斯世界地图》中出现，有些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欧洲绘制的地图和文献”。利玛窦自己也说，“乃取敝邑原图及通志诸书，重为考定。订其旧译之谬与其度数之失，兼增国名数百”。那么，利玛窦借鉴的“通志诸书”是哪来的呢？
李兆良还认为，《坤舆万国全图》中的一些地方不合常理，比如，同时代欧洲绘制的其他地图，地名地域与《坤舆万国全图》不一致，而且混淆东南西北；根据发音，《坤舆万国全图》有些地名原文不是欧洲文字，是中文翻译成欧洲文字……
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教授、明史专家毛佩琦在本书的推荐序中说道，关于谁最先到达美洲，近百年来众说纷纭。有意思的是，学术界不太参与这一讨论。几年前，英国退役海军军官加文·孟席斯出版了《1421：中国发现世界》一书，提出中国明代郑和航海曾经达到美洲。这本书在135个国家出版了24个版本，但因为论据经不起推敲，引起了学者的批评甚至嘲讽。
要证明《坤舆万国全图》是出口转内销，不是一个单一学科能完成的。李兆良的书中涉及欧洲、中国、美洲，甚至非洲历史，牵涉的领域包括金属学、旗帜学、陶瓷、动植物、农业、风俗、语言……
毛佩琦认为，李兆良的论述是言之成理的，本书确实是言而有据的严肃学术著作，传统的历史论述的确无法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但结论仍有补充证据链的必要。
比如，李兆良推断，可能是宣德年间，郑和第七次下西洋，其中一支船队遇到风暴流落到美洲，但亲历航海的郑和的亲信费信、马欢，在他们的航海实录《星槎胜览》《瀛涯胜览》中，为什么对此只字不提？再如，郑和时代之后，明代涉及“四夷”的典籍不少，《东西洋考》《皇明四夷考》《殊域周咨录》等，为什么没有出现《坤舆万国全图》中标注的任何美洲地名？
甚至，如果脑洞再大一点，从郑和结束航海到隆庆开海以前，尽管民间航海是被禁止的，但仍存在大量违禁出洋的情况。嘉靖、隆庆、万历年间活跃的海外贸易，包括以平倭寇名义进行的出洋，有没有可能到达美洲？这些都发生在利玛窦、李之藻绘制《坤舆万国全图》之前，都可能为他们绘制地图提供资料。
毛佩琦说：“不论是人类自身发展的历史还是人类认识自然的历史，都有很多节点。在漫长的、平庸的、令人烦闷的过程中，偶然的、看似不经意的一个事物的出现，打乱了一切，改变了一切。传统的、毋庸置疑的结论被颠覆，人们的认识豁然改变，社会大踏步地向前。”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胡适提出的治学方法，至今仍然适用。至于郑和的舰队究竟经历了什么，一切皆有可能，有待更多证据。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蒋肖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