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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22日 星期一
中青在线

DNA一样,可“无法复制灵魂”

克隆宠物犬:争议相随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张茜 实习生 杜鹃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8年10月22日   12 版)

    王亦清(化名)手托着新兜兜对兜兜说:“你看看这是谁呀?”图片由王亦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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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启动克隆程序之后,宠物狗“兜兜”的主人王亦清感觉有些“焦虑”。

    不管听了多少遍克隆羊多莉的故事,当真正把克隆出来的幼小、绵软的“新兜兜”托在手心时,王亦清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他说:“看到活生生的技术,世界观受到很大震撼。”

    事实上,无论从技术还是伦理角度来看,克隆宠物犬都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而且其中不乏充满争议的模糊地带。但无论如何,克隆技术已经穿越时空,来到你我身边。

    “神奇的体验”

    兜兜是一只白色的雪纳瑞,12岁。接受采访当天,王亦清将兜兜带到公司的办公室与记者见面。

    对于这类犬来说,兜兜已到了日薄西山的年纪。它的毛色开始有些发灰,现在连轿车的台阶都跨不上去了,每次都用前爪扒着车沿儿,等主人王亦清抱上去。

    王亦清戴一副黑色半框眼镜,身穿宽大的白色条纹衬衫,袖口随意敞开着,手时不时摸一把卧在脚边的兜兜。“雪纳瑞一般最多能活到十五六岁吧。”他说。

    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11年,兜兜从不需要学习作揖打拱那些技能,“让狗活成狗的样子比较好”。王亦清把它视为一个家庭成员,聚会旅行都带着它,自己的微信头像是兜兜的照片。

    从兜兜7岁掉第一颗牙起,他就开始担心有一天它走到生命的尽头时该怎么办。王亦清听说韩国有克隆犬技术,有点心动,期待着什么时候中国也能实现。

    他想到的事米继东已经开始着手做了。“我们是清华经管EMBA的同班同学,他自我介绍时就说是做克隆犬的。” 王亦清认识了北京希诺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米继东,这是他克隆宠物犬的“神奇体验”的开端。

    米继东的团队是目前国内唯一掌握克隆犬技术的科研团队,他们2017年8月正式启动商业化项目,为普通人克隆宠物犬。王亦清是最先吃螃蟹的人之一。

    2018年5月31日,科研人员在宠物医院取走了兜兜的一小块皮肤组织,准备做体细胞克隆,“就像划破点皮儿一样”。但这一看似简单的操作,给王亦清带来了一连串担忧:

    “狗不是单胎动物,要是克隆出来4只怎么办?DNA可以复制,但是12年的成长不能复制,现在我们的生活环境和习惯都变了,狗的性格还会一样吗?现在兜兜还在,新兜兜和兜兜的关系怎么界定?即使DNA一样,毛色也可能有差别,要是长得不一样怎么办?但要是长得一模一样,等兜兜去世了,我看见新兜兜会开心还是难过呢?”

    技术显然走在了这些担忧前面。王亦清还没有想明白,两个多月后,新兜兜就出生了。

    小狗还没睁眼,工作人员就传来了照片。王亦清一看:“怎么是深色的?” 新兜兜身体大部分毛色呈亚麻色,嘴部和臀部以及腿内侧接近黑色。

    兜兜一岁多到王亦清家时毛色雪白,他怀疑是弄错了。当天有两只克隆犬出生。经过DNA比对,证明没有搞错。照片中的新兜兜和兜兜的DNA一模一样。

    王亦清开始查资料,“据说雪纳瑞出生时都是深色的”。他反过来对兜兜说:“看,你小时候就是这样!”

    担忧之余又平添几分莫名的欣喜和亲切感。

    新生的克隆犬需要在科研人员的看护下度过两到三个月的时间才能交付给王亦清。这期间,他去希诺谷公司看望过新兜兜几次。

    “第一次见到它时好像没什么感觉。” 王亦清显得有点困惑。

    “你期待有什么感觉?” 记者问。

    “说不清楚。或许气味应该相近?”他说。

    “你准备给它起什么名字?” 记者问。通常宠物犬主人会选择在宠物去世后再克隆,新生的小狗会自然而然地继承被克隆犬的名字。

    “还没想好。”王亦清暂且叫它“新兜兜”或“小兜兜”。

    他手托着新兜兜站在离兜兜不到一米的地方,把这个小家伙举起来给兜兜看,对它说:“你看看这是谁呀?”

    兜兜没有什么反应。姐妹?母女?其实王亦清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对于王亦清来说,新兜兜相比于其他小狗要亲切得多。他蹲在新兜兜和代孕妈妈的笼子前,看小家伙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和自己一样大的喂食碗里,有点儿自豪地笑着对旁人说:“站都站不稳就去抢别人的吃的了。像!真像!”

    “活生生的技术”

    “一样不一样是客户最关心的事。” 希诺谷公司实验室负责人冯博士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冯博士37岁,留着20世纪90年代初大热的中分发型,戴一副细框眼镜,十分健谈。他此前一直从事体细胞克隆猪方面的研究,从中国农业科学院北京畜牧兽医研究所毕业后来到了这家公司,转而研究克隆和基因编辑犬。

    希诺谷克隆事业部格子间的边缘处有一个密码门,冯博士刷卡进入,换上淡蓝色大褂和拖鞋,带记者走进克隆实验室。“从遗传学的角度讲是一模一样的。” 他说。

    技术保证了这一点。体细胞克隆犬技术又被称为体细胞核移植技术,通俗地讲,是将供体(即被克隆体)体细胞的细胞核取出,置于一去核的卵细胞内,经人工激活,再将这个模拟受精卵形成的胚胎放入代孕狗妈妈的体内,从而孕育出克隆犬。由于细胞核提供了相同的遗传物质DNA,所以克隆的产物与供体“一模一样”。

    希诺谷实验室几大功能分区分别对应以上步骤。手术准备间和手术间挨着,科研人员经过发情鉴定确认卵细胞的供体犬可以取卵时,将供卵犬带到手术台上来“冲卵”。手术台由两块金属板对接而成,中间形成一个钝角,反射出金属的冷光。手术间里还有麻醉机、呼吸机、监护仪等设备。

    取出卵细胞后,科研人员将其通过一个窗口送入到细胞室构建胚胎。细胞准备室和细胞室在一起。被克隆犬体细胞的细胞核分离以及克隆胚胎培养液制备等与细胞相关的操作在这里进行。蓝色立柜上摆放着渗透压仪、高精度天平、磁力搅拌器等设备。

    供体体细胞的细胞核和去核的卵细胞在细胞室融合、激活后,成功构建的克隆胚胎再通过窗口送回手术间,科研人员将克隆胚胎移植进代孕狗妈妈体内。代孕妈妈使用的是实验动物比格犬。

    确认怀孕后,代孕狗妈妈被送到产房待产。如果顺利生下克隆宝宝,狗妈妈和小狗会被送进保育室。

    采访当天,待产房里有十数只狗笼,门口正对着的笼子里一只狗妈妈肚子圆鼓鼓地坠在身下,缓慢踱步,毫不理睬来访者。冯博士介绍说,目前他们的克隆怀孕率基本超过50%,也就是说克隆一只小狗一般约需要两只代孕母犬。克隆兜兜也是启用了两只代孕母犬。

    保育室里的情况则比待产房里热闹得多,门口三只克隆比格犬扒着笼子上蹿下跳,兴奋得直往记者镜头上扑。兜兜的克隆犬新兜兜只有一双手那么大,还绵软地挤在代孕狗妈妈腿下,被安置在房间最里面。

    中国是目前世界上已知第二个掌握克隆犬技术的国家。2005年,韩国黄禹锡团队利用阿富汗猎犬“泰”的体细胞,克隆出了世界上第一只克隆犬“史努比”。

    与其他被克隆的哺乳动物相比,犬的生殖系统比较特殊。“它排出的卵是生卵,不具备受精条件,而且卵只能在输卵管内成熟,不能体外成熟”,这就使确认取卵的时机,即探索完备的发情鉴定技术成为克隆犬的第一大难题。

    此外,手术过程也因为犬的生理结构而困难倍增。冯博士介绍,犬的卵巢不直接暴露,而是被卵巢囊包裹,“你搞不清里面是什么状态”,而且犬的输卵管是缠绕在卵巢表面的,这让冲卵和胚胎移植过程很难成功。

    “韩国发表的论文让我们知道该干什么,但具体怎么干还得自己摸索。” 冯博士说。

    2016年3月,希诺谷科研团队正式开始克隆犬实验。2017年5月,我国首例体细胞克隆犬“龙龙”在这里诞生。从2018年3月,克隆流程标准化到现在,冯博士他们已经克隆了近20只小狗,包括比格犬、京巴、雪纳瑞、博美、贵宾犬等。

    克隆的英文“clone”也被翻译成“无性繁殖”。资料显示,从1996年世界第一只克隆哺乳动物克隆羊多莉问世以来,这一技术就已经成功应用于小鼠、牛、猪 、兔、马、鹿、雪貂、猴等哺乳动物。而且,克隆技术也已经在畜牧业的许多领域得到广泛应用,如育种选择、转基因家畜生产、优质畜种扩繁,加快畜种育种进程, 拯救濒危稀有保护品种等。

    但科学知识不足以触动王亦清,那些高级的论文和泛泛而谈的畜牧业应用与宠物犬相比,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远了。只有把新兜兜捧在手里,克隆技术才变成了“活生生的技术”。

    克隆技术:争议相随

    米继东看到国内宠物市场发展迅速,他希望克隆技术能够满足宠物犬主人的情感诉求,在宠物犬过世后,给他们提供一种“心理寄托”。

    然而克隆动物的发展和应用一直伴随着争议,人们关注的,是技术和伦理的双重挑战。

    克隆动物技术目前还有一些问题存疑,比如克隆犬的毛色问题。

    “最大的期待就是新兜兜和兜兜长得一样。”王亦清告诉记者,但他知道,“DNA一模一样”并一定等同于“看起来一模一样”。

    “克隆动物的DNA序列完全一致,但是DNA上还有很多修饰,这些修饰是不能完全复制的,克隆动物的毛色也可能会有细微的差别。”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动物医学院权富生教授说,“但是克隆动物之间的差别就像同卵双生的双胞胎姐妹或者兄弟,相似的外貌特征会给主人带来一定的心灵慰藉和认同感。”

    “不过就算有些不一样也可以接受吧,毕竟科学就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王亦清说。

    科学还表示,没有证据说明克隆犬和被克隆犬的性格会一样。“大脑都是这么长出来的,应该会比较像吧?” 王亦清还是希望新兜兜在接下来的生活中能够越来越像兜兜,“走一步看一步吧”。

    韩国兴起克隆犬技术之后,世界范围内已有克隆宠物犬的先例。有人认为,这是个寄托情感的好出路;也有人说这是个自欺欺人的“骗局”,DNA一样并无意义,因为“无法复制灵魂”。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邱仁宗赞同后者。他认为应该“禁止将科研资金浪费在实际上不可复制的,死去宠物的行为上”。

    还有一些人严辞反对克隆宠物犬,是因为担心伤害犬的伦理。

    “我坚决反对克隆人,因为他没有伦理位置。”冯博士说,“但动物界的伦理关系没有那么明显。”

    权富生也认为动物的伦理关系可能不是关注的焦点。“在自然条件下动物近亲繁殖的现象就普遍存在,动物之间的血缘关系只会影响其遗传性能,对动物之间的社会关系可能没有十分重要的影响”。

    “至于伦理主要是关注在实验动物饲养、使用过程中,是不是按照动物伦理的要求进行。而不是按照人类的伦理来考虑问题。”权富生说。

    就克隆宠物犬的讨论,一位生物伦理学家曾指出:其中的关键可能是,当宠物主人克隆心爱的动物时,他们认为自己得到了什么。

    王亦清总结说,他做这件事的意义可能有三点:“我的实践说明克隆犬是可行的;作为个人,我有了克隆的体验;我的体验可以被纳入一个大实验群体,未来或许能够为克隆技术的研究作一些贡献。”

    谈到克隆技术的价值和应用,相比于克隆宠物犬,冯博士其实希望将更多精力放在克隆基因编辑疾病模型犬上,用于攻克人类疾病的研究。他们目前用基因编辑和克隆手段繁育出了动脉粥样硬化模型犬及糖尿病、自闭症模型犬等,作为实验动物,供给医院和科研机构。

    权富生认为克隆与其他生物技术一样,应该被用来满足人类的正常需求。

    “但是克隆技术也有被滥用的风险,全世界的法律明确规定禁止人类繁殖性克隆的研究。”权富生说,我们应该要求研究人员必须在国家的法律和法规范围内开展科学研究,利用克隆技术为人类和动物福利、动物发展服务,满足人类需要,而不是猎奇和随心所欲,违背人类伦理。

    (王亦清为化名)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张茜 实习生 杜鹃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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