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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发生在警察局门口的凶杀案。
在墨西哥中部小镇阿卡特兰（Acatlán），一对农民叔侄被一群暴徒拳打脚踢后，又被淋上汽油烧死。在场的几名警察完全无法阻止气势汹汹的人群，只能任由事件发生。
上百人围观了这起暴行，很多人一边挥舞着拳头、呐喊着表示支持，一边用手机录像或直播。他们相信，两人是拐卖并杀害多名儿童的凶手。
不幸的是，两名死者清白无辜，连挑起众人怒火的拐卖案件都是捏造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网络谣言致人死亡。仅在过去的一年里，印度、缅甸、斯里兰卡就发生了数十起因谣言引发的致命的暴力事件。印度政府曾在一周内逮捕48人，因为他们被人举报说可能是嫌疑犯。
许多时候，网络谣言不会造成那么大的危害，它可能是“转给你的家人，这些食物不能一起吃”，或是“这些小技巧让你更健康”。但是互联网的水土总是能把谣言养成意想不到的模样。
在发达国家，网络谣言可能影响着大选、公司市值和名人声誉。在民风淳朴、接入互联网时间不长的地方，人们更容易被耸人听闻的内容捕获，成为它的传播者。
阿卡特兰的那对倒霉的叔侄，只是在2018年8月底的一天被镇里的警官从当地一家商店带走，就此掉入了谣言的黑洞。
在这个以多数人以农业种植为生的小镇，类似情况发生的不多，因此引起了周边居民的围观。突然有人大喊，“他们是人贩子”“他们来这里是为了绑架儿童”。人群一下子就骚动起来。警察赶紧澄清情况，称只是带两人回警局问话，他们不是人贩子，就回到了警察局。
几乎同一时间，另一条消息在居民手机里的社交软件WhatsApp和Facebook上传开，“警惕！已有人贩入侵本镇！过去几天，已有多名不满14岁的儿童失踪，其中一些孩子的尸体在荒郊野外被发现，他们的胸腹都被切开，里面空空如也，内脏都没有了。”
愤怒的居民很快包围了警局。有人用手机摄像直播，呼吁人们前来施压，避免绑架者被轻易放走。有人爬上了警局隔壁市政厅大楼的屋顶，敲响大钟，唤起全镇人的注意。
警局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有人开始拿着扬声器在人群中游走，现场募捐，表示将用这笔钱买来汽油，烧死“犯人”。
没等警察反应过来，一名男子强行闯进了看守室，将两名嫌疑人拖了出来。他们被一路拽到警局门口的4级石阶下，成为人群拳打脚踢的目标。一阵野蛮的殴打后，人们将之前募捐来的汽油淋到奄奄一息的两人身上，然后扔去一只点燃的打火机。
事后有目击者称，其中一人在被点燃前就已经没了动静，另一人还在火中挣扎了一会儿，直到四肢被烧得焦黑才停止。
现场一片欢呼声，直播评论里也多是正义得以彰显的感慨，除了几条闪过的评论——“请不要伤害他们！”
“不要杀他们！他们没有绑架儿童！”其中一条信息的发布者，是一名死者的奶奶，她只能惊恐地在手机屏幕中看着自己的孙子被活活烧死。
事后人们才得知，两名死者与人贩子毫无关系。他们是临近村子的农民，为了给自家的农田里打一口水井，在这天来阿卡特兰镇采购水泥。因为对生面孔感到害怕，有人报了警。警察到场后，循例将他们带回警局登记调查。
整个过程再寻常不过了。然而，一声莫名其妙的呼喊，和社交软件里被疯狂转发的谣言，把事情推到了无法扭转的局面。小镇里热血上头的居民，把对人贩子的嫌恶与恐惧全部加在了两条无辜的生命上。
死者家属试图了解当天的情况，被添油加醋的谣言弄得沸沸扬扬的网络突然沉默了——没有人愿意谈及那场悲剧，所有人都说自己不在场。警局附近的商店主都表示当天不在镇上，或是在骚乱刚开始的时候就关店逃离了，除了一名手工艺店主和一名75岁的老人。他们说，除了假日，阿卡特兰从来没有这样热闹的时候。
根据当局说法，最终有5人被控煽动犯罪，4人被控故意谋杀罪。国会议员表示，这起事件让通信隐私和言论自由面临巨大的考验。
与谣言的对抗将是漫长的。Facebook从2016年起，就与美法等国的几大新闻机构达成合作，推出了反谣言系统，起因便是网络谣言被有心人用来影响大选。他们请来哈佛大学的学者，用算法过滤假新闻，减轻人工成本。Facebook还在用户浏览新闻资讯时，提供相关新闻，为用户提供不同的视角。
一些专业机构也参与进来，“国际事实审核网络” (International Fact-Checking Network) 与Facebook等社交媒体进行深度合作，他们标记真实性存疑的消息，所有用户在浏览这条消息时，都会收到提示。
但时至今日，用户仍然饱受谣言的困扰，Facebook公司时不时就被美国各级法院传唤、接受议院问询，创始人扎克伯格也不得不出席其中的很多场合，在网络上不断申明立场、解释公司为消除谣言所作的努力。
对WhatsApp来说，这条路要艰难得多。因为隐私协议，政府无法从源头干预，只能用“笨办法”避免类似事件发生。多国政府都在媒体和社交平台上开展宣传活动，提醒公民注意这类虚假消息。印度政府曾雇佣宣传员到各村镇辟谣，墨西哥的网络警察则建立了专门的工作小组，与超过300个镇子建立了沟通渠道，以便民众报告身边的可疑事件、核实情况。
WhatsApp回应称，他们已经加强了相关内容的审核，限制其转发次数，并已经与学术界开展合作，用算法识别恶意内容，分析谣言传播的模式。
那对叔侄的葬礼安排在事发后第二天举行，在那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失去孙子的老妇人颤颤巍巍来到现场。面对地方和国家电视台的摄像机，她对着镇上居民怒吼道：“看看你们是怎么杀死了他们！你们每个人都有孩子！”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滚落。
神父在那块曾经燃烧的石阶上放置了一个十字架。它会永远钉在那里，提醒阿卡特兰小镇的人们，他们曾犯下怎样的暴行。
王嘉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