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暗面沐浴在阳光之中,如一片灰亮大海。新年第二天,“嫦娥四号”落在月球南极艾特肯盆地的松软土壤中,几乎没有一点扬尘。这是人类第一次成功软着陆于月球背面,并传回对这片区域第一张近距离拍摄的照片。一天后,“玉兔二号”月球车缓缓滑下斜坡,张着双翼似的太阳能板,留下两条清晰的“足印”。
这一次,我们触碰月亮不愿意展示给人类的那张脸。月亮绕着地球,示人的始终是同一面,大约占月球表面积的56%。这是潮汐锁定的功劳:大小天体的引力互相牵制,像橡皮圈儿拴着的两只玻璃球,小的那个自己转着还绕着大的转,慢了赶两步,快了拖一拖,自转速度和公转速度越来越一致。无法看见的背面,被称作月球远端,也就是月球暗面。
和受恒星照耀的所有天体一样,月球永远有一部分迎着光,另一部分没入黑暗。只在地球人所见的满月时,月球暗面才完全沉浸在阴影里。这张脸在每个公转周期里,几乎能获得与另一面庞同等的阳光。月球一日,持续近709小时。按地球时间计,白天黑夜都是两周。
通俗称谓里“月球暗面”的“暗”字非指黑暗,意为隐秘。直到1959年,人类才第一次知道它大概是个什么样子——苏联的“月球三号”传回一些质量不算好的照片,一窥它大约三分之一的面积。照片里,月球暗面像坑坑洼洼的土豆表面。那时距离第一颗进入行星轨道的人造卫星“实普尼克一号”上天不过两年,地球人还不能算完全准备好。9年后,阿波罗8号的飞行员第一次以人类的眼睛直接观察了这片封闭千万年的领域。
亲临需要更久的酝酿。暗面的风貌与我们熟悉的那轮明月截然不同。月球的近地面有大片大片的“月海”,凹陷的玄武岩平原,从地球看则是一块块黑斑。科学家曾一度怀疑那里有水的存在。月暗面则峰谷林立,是亲见的宇航员人人推测降落艰难的凶险之处。
阿波罗计划的宇航员最常被问到的话题之一是,何时去月球背面走走?答案则一直是:等等吧,通信太差了。暗面受到遮蔽,接收不了来自地球的无线电波。阿波罗8号绕月飞行经过月背时,需要经历10分钟的对地信号中断。那可能是当时休斯敦太空指挥中心很多人生命中最长的10分钟。
中国团队的嫦娥四号于2018年12月8日出发,在当年的倒数第二天进入预定的月球背面着陆准备轨道。名为“鹊桥”的中继星起了关键作用,这颗孜孜不倦的通信卫星真如神话中连结仙界凡间的不可思议之桥一般,为“嫦娥”在信号不通的月背与地球联系服务。
“玉兔二号”的足迹,距离人类第一次踏足月球那既小又大的一步,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苏联曾抢先命名了月球背面的诸多景观,在当时的冷战背景中绷紧了无数神经,引发了宇宙殖民的竞争焦虑。后来,月球背面命名的国际规则确定下来,大国野望也随时代变迁凋零而去。
宇宙无垠无限秘密,人类越走越远,送了使者去火星,也尝试捕捉遥远黑洞的信息。距我们不过38万千米的隐秘暗面依然吸引着探索者前去。这或许如街角从不开放的神秘大屋,兼具了触手可及与对面不识的双重魅力。
而地球上的熙攘则自顾自地经历了近两万次月升月落,与宇宙的宏大寂寞平行展开。登月第一人的故事被拍成电影,刚刚获得了1月7日热闹揭晓的金球奖。关于月球暗面的想象映照在世俗世界中,催生了种种传说和电影小说。科幻作家描绘那里有会发出神秘电波、敲打宇宙飞船舱门的外星人。剧作家则将它视作某种隐喻:在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蕴藏着神话般的巨大资源,而人心则在争夺的过程中暴露出明暗两面。
那其中,最出名的艺术作品之一是摇滚乐队平克·弗洛伊德1973年的经典专辑《月之暗面》。他们用一种半是祈祷半是启示的迷魂嗓音唱道:你可以获得永恒的生命/你可以展翅飞翔/你触碰的一切/你看见的一切/就是你生命的样子。
嫦娥四号于地球时间晚间9点26抵达,正赶上月球暗面的日出。阿波罗八号的宇航员查理·杜克曾形容月球背面的日出为“自己见过最壮丽的”,一瞬间,阳光迸裂,无数阴影长长迤逦在崎岖的月面上。
王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