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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19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将在60天到100天甚至更短时间内从叙利亚完全撤军。面对美国政界、军界汹涌而来的反对意见，2019年1月2日，特朗普改变口风，称美军从叙利亚撤出没有时间表，撤军将“在一段时间内”完成，并称美军会“精明”脱身。
据新华社1月11日报道，美军已经开始从叙利亚撤出部分军事装备。但出于安全考虑，美军没有公开“已经撤出哪些军事装备，由哪种交通工具运出叙利亚，从哪个地区撤出”。但种种迹象表明，美国撤军叙利亚面临两难的局面。
美国政界：要实实在在的利益还是地缘影响力
特朗普从叙利亚撤军的决定并非突发奇想，这一决定非常典型地体现出商人总统特朗普的实用主义价值取向。特朗普认为，美军的全球部署消耗美国大量资源和国力，但并没有给美国带来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利益。
据美国布朗大学最新公布的研究报告显示，截至2019财年，美国自“9·11”事件后的战争经费支出高达5.93万亿美元。这些经费主要消耗在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等发生在中东地区的局部战争和在相关国家驻军上。
此前，美国是中东油气资源的主要进口国，可自从在页岩油气资源开发技术上取得突破，美国已经从油气资源的最大进口国变成了净出口国。特朗普为德国等盟国购买俄罗斯而不是美国的油气大为光火。这充分说明，中东作为美国“油库”的地位已经不复存在，中东地区的治乱对美国而言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重要，这是特朗普决定从叙利亚撤军的现实原因。
与特朗普的实用主义价值观相比，美国的传统政治精英考虑问题要更深入全面。美国地缘政治大师布热津斯基说得很明确：“美国在全球至高无上的地位，是由一个覆盖全球的同盟和联盟所组成的精细体系支撑的。”
美国的全球霸权主要依赖两个要素：美军与美元。特朗普“让美元回流美国”的政策是一柄双刃剑——一方面，美元回流美国促进了美国制造业的繁荣，从而增加就业机会、减少失业率。这既是特朗普的政绩，也使美国百姓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但是，另一方面，美元回流美国，凸显了美军全球驻军对于维持美国霸权的极端重要性。如果美军与美元都回到美国，美国的全球霸权就冰消雪融了。
美军在全球的海外驻军离不开地区盟国的支持，否则就如盲人骑瞎马。所以，信守对地区盟友的承诺，对美国维持全球霸权非常重要。就中东和叙利亚而言，美国传统政治精英的考虑是，如果美军完全从叙利亚撤出，不仅叙利亚会成为俄罗斯的势力范围，而且恐怕还会造成美国在中东其他盟友出现背弃美国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更何况，叙利亚的“伊斯兰国”势力远未被完全消灭，美国贸然撤军不仅可能导致该组织卷土重来，还会让美国的地区盟友库尔德武装遭受土耳其和叙利亚政府军的两面夹击。
更为严重的是，美国在叙利亚问题上失信于地区盟友，甚至会冲击美国的全球联盟体系。美国在全球的很多地区盟友并没有独立存活能力，他们的生存和发展仰仗美国在经费、装备等方面的大力支持。美国背弃替自己冲锋陷阵的地区盟友，会使这些盟友产生恐慌，为了生存，他们可能不得不另寻靠山。这不啻于美国全球霸权终结的开始，美国恐怕无法接受这样的噩梦。
美国军界：安全回家还是“富贵险中求”
美国军方为什么会反对撤军呢？毫无疑问，每一名驻海外的美国军人都希望平安回家与家人团聚。但是，从他们选择当兵的那一天起，就非常清楚地知道，军人是一个冒险的职业。他们选择军人职业是为了以适当的冒险取得一定的富贵和功名。如果只是为了“平庸地”回家抱孩子，那他们还选择当兵并驻军海外干什么？
美军在军人职衔晋升方面采用量化标准，例如，今年要晋升某年始任中校的军官为上校，那么，计算机人事档案管理系统会根据人事档案数据，按照是否作战受伤、是否进入敌对火力区域执勤、是在前方一线部队还是在总部机关、是在海外总部还是在本土部队、是在基层部队还是在国防部和参联会等机关任职等优先级进行排序，作战受伤的优先级最高、在国防部和参联会等机关任职的优先级最低。计算机排序排在最后的若干人员直接就被淘汰出局了。
这种直指战场的价值导向使得美军官兵对海外任职，特别是危险地区的海外任职趋之若鹜。因为这不仅会使他们能比在后方、本土、高级机关任职的同等年资的同事优先取得升职的机会，而且在海外任职还能享受更多补贴，而美军的退役金计算又是取军旅生涯最高3年薪酬的平均值，这也会使他们获得更加优厚的退役后待遇。
对美国军方而言，让部队在海外战场摔打是确保和提升部队以及作战人员战斗力的有效途径。对美国军人而言，海外任职不仅会增加军旅生涯的冒险性、刺激性，还会带来升职和高薪的双重优惠。“富贵险中求”，不正是美国大兵选择从军的出发点吗？
更何况，对于美军高层指挥员而言，他们的海外任职基本没有风险，而利益却极大。他们怎么会轻易放弃海外任职、危险地区任职的机会？由此可以知道，利益驱动是美国军方反对撤军的重要原因之一。
地区局势：日趋明朗还是陷入新一轮博弈
处在伊拉克、叙利亚、土耳其等中东多国交界地区的库尔德人及其武装，几十甚至上百年来一直都有独立建国的政治诉求。库尔德人一旦建国，土耳其的领土就将缩小，而且还要面对一个充满仇恨的、独立的库尔德人国家。这是一战后奥斯曼帝国分崩离析后剩下的土耳其所不可能接受的。
库尔德人追求建国的历史非常令人心酸，他们不断地被利用而后被出卖。特朗普的撤军决定，实际上是对库尔德人的又一次利用后的出卖。特朗普刚一宣布从叙利亚撤军，土耳其立即宣布推迟对库尔德武装的攻击。此举含义非常明确，失去美国支持的库尔德武装，土耳其可以将其轻松歼灭。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当土耳其以为消灭库尔德武装千载难逢的良机已经到来，正准备对叙利亚的库尔德武装驻地曼比季发起攻击，战事一触即发，曼比季却出现了几辆带着警灯的装甲车：俄罗斯宪兵抵达曼比季。这些戴着红袖章的俄军宪兵开着“虎”式装甲车到来，得到包括叙利亚士兵和当地居民的欢迎。
曼比季原是美军驻扎地，美军撤走后，多方势力都想占领曼比季，土耳其则志在必得。此前，库尔德人答应美国撤离曼比季，且叙利亚政府军已经抵达曼比季郊区。但土耳其不能容忍曼比季由其他势力占领。俄罗斯军队的抵达，隔离了土耳其军队和叙利亚政府军。因为俄罗斯与土耳其目前关系尚好，土耳其断然不会向俄军开火。叙利亚政府军也听从俄军劝告，驻扎在曼比季郊区。要知道俄罗斯虽然大力支持阿萨德政府，但库尔德民主联盟党在莫斯科也设有办公室。俄罗斯是土耳其、阿萨德政府、库尔德人三方“通吃”。
同时，在多种因素影响下，土耳其对库尔德人的态度也有微妙转变。经美国人多次与土耳其协商，土耳其认识到，如果对库尔德武装穷追猛打，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倒向阿萨德政权。这对土耳其而言，比有限制地容许库尔德武装存在更加不利。
加入叙利亚这一棋局的还有什叶派的伊朗政权和黎巴嫩真主党武装。黎巴嫩真主党武装虽然规模不大、人数不多，但他们是真正为信仰而战的战士和斗士。什叶派伊朗政权更是为阿萨德政权的生存几乎倾尽国力。阿萨德政权之所以能够在叙利亚内战中，从危在旦夕到如今取得利好局面，伊朗政府和黎巴嫩真主党武装的支持功不可没。
在阿萨德政府眼中，美军是横亘在其国家统一道路上的最大障碍。美军真能如约撤走，叙利亚政府即可收复并控制东部富庶的石油和天然气产区，这将为其带来可观的外汇收入。在经历长年苦战后，阿萨德政府财源几近枯竭，依赖俄罗斯、伊朗的贷款和援助绝非长久之计。所以，当特朗普政府宣布美国撤军时，阿萨德政府认为收复油气资源丰富的富庶地区的良机已经到来。当然阿萨德政府也明白，美国支持的是自己的对手，美军是真撤还是假撤，还不好说。
美国前国防部长马蒂斯在离职前，已经签署美国从叙利亚撤军的命令，但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1月6日在以色列耶路撒冷表示，美国从叙利亚撤军是有条件的，不会仓促撤离。这反映出美国政府既想甩掉叙利亚这个包袱，又不想放弃对地区局势控制权和影响力的矛盾心态。
和最先表现出的干脆果断地从叙利亚撤军的态度相比，特朗普目前的口风已经发生明显变化，这反映出美国国内政治斗争对是否完全从叙利亚撤军政策的影响。当年奥巴马上台前后曾信誓旦旦地向选民保证，要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撤军，但直到今天也没有完全撤离。美军在阿富汗更是时增时撤，摇摆不定。所以，就目前形势而言，美军是否真的会从叙利亚完全撤军，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作者单位：国防科技大学信息通信学院）
吴敏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