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6点,河北省唐山市曹妃甸工业区十一加的商业街开始忙碌起来。这里诊所、药店、超市应有尽有,点亮的霓虹广告牌上,展示着天南海北的菜系。往来顾客,多是穿着蓝工服的工人。夕阳余晖下,远处首钢京唐公司的烟囱徐徐冒着白烟。
这条商业街,正是因首钢京唐公司从北京搬迁至曹妃甸而兴起。工人们脚下的土地,曾经是荒岛和海洋。曹妃甸工业区是吹沙填海造出来的,地理规划名称“经三路”“纬四路”“十八加”,都透着整齐的条理。
从北京石景山到唐山曹妃甸,首都钢铁厂的搬迁与北京的两次奥运会结缘。这个百年钢铁巨人沉重转身,在220公里外再造了一座循环经济新工厂;而留在北京的老工业遗存,正在变成文化创意、体育、数字智能相融合的产业社区。
2005年,距离北京奥运会还有3年,国家发改委同意首钢逐步关停石景山厂区的生产。位于北京西部的这座大型钢铁厂,对奥运会期间北京环境的影响巨大,当年媒体上一度出现“要首都还是要首钢”的标题。
经过多方论证,首钢开启了历时10年的整体异地搬迁。
2007年,曹妃甸填海造地工程竣工。通过向海里吹沙,来自全国各地的建设者为曹妃甸造出了21平方公里的新土地,同年京唐公司厂区开始建设。3年3个月后,一座千万吨级钢铁厂拔地而起。老首钢的6万多员工通过11个渠道分流到合适的岗位上,其中不少人从北京来到唐山,开启了“双城生活”。
“刚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落差的,这里就像沙漠一样,没有树,也没有购物的地方。”1988年出生的唐山人张淼(化名)说。她毕业于首钢工学院,和爱人一起在京唐公司工作,每周五中午坐公司班车回京一次,孩子在北京让老人照顾。
明年退休的韩燕侠已经在首钢工作了31年。她高中毕业后经过招工选拔进厂,是1988年首钢第一批合同制员工,见证了首钢的变迁。在北京当了20多年天车工,搬到唐山后,韩燕侠虽然心里不舍,但还是想参与首钢京唐公司的建设。每周回北京,韩燕侠都会路过首钢老厂东门,“眼看着新首钢大桥一天一天就那么起来了”。奥运元素的加入,让她觉得首钢老厂8.63平方公里的土地今非昔比。
留守北京的老职工,不仅要接受心理上的变化,还面临身份的转型。
冰上运动场馆的制冰师刘博强,在职业生涯中体验了“冰与火”的强烈反差。1996年进首钢,他在初轧场、炼钢厂做过不少“火热”的工种。在北京冬奥组委进驻首钢园区之后,他主动报名学习了制冰、扫冰,现在是首钢园运动中心的制冰师,和来自加拿大的世界顶尖同行一起工作。
曾在3号高炉做炉前工的李红继,如今是首钢冬奥物业事业部安保队长。手里的工具,从铁锹变成了对讲机,身上的工服、安全帽、棉手套变成了西装领带。“除了结婚的时候,以前根本没打过领带”,他不得不上网找打领带教学视频,对着镜子练了一星期。对他来说,“作为工人的荣耀,和为冬奥会服务的荣耀,性质是一样的。”
2010年12月,首钢石景山厂区的3号高炉停产时喷出的那股沉闷浓烟,曾让很多老首钢人流下不舍的泪水。如今,他们早已完成了职业转型,首钢的工业遗存,也开始了新的使命。
在北京首钢园里,目之所及皆“工业素颜”,岁月痕迹和历史信息被最大程度保留。2016年入驻的北京冬奥组委在6座改造后的筒仓里办公。原来的高炉空压机站、返焦返矿仓等建筑被改造成工舍酒店,车间里的吊车梁、抗风柱就原样袒露在酒店一层大厅中。炼铁高炉压差发电站里,园区通过招商引进了咖啡店,金属石料间飘出了咖啡的香气。
3号高炉即将被改造成钢铁博物馆。首钢人不想让这座功勋高炉太无聊,决定把一部分场地作为秀场。去年,这里就举办了某品牌新车发布活动。乘坐升降梯直达3号高炉约70米处,一方玻璃观景台赫然出现,不时有参观者踏上来,小心翼翼地在玻璃上坐下或躺下,拍摄网红景点“打卡照”。
“冬奥之约”雕塑对面的马路上,不时有无人驾驶汽车缓缓停在奥组委办公楼前。远处形如天外来客的冷却塔旁,冬奥会滑雪大跳台正在紧锣密鼓地建设中。
恐高的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在一次参观首钢时,坚持登上了108米高的3号高炉。2017年国际奥委会第131次全体会议上,巴赫评价首钢改造时,用了“不可思议”“奇迹”这样的词。
北京是冬夏“双奥”第一城。首钢这座百年钢铁厂,跟随奥运会的脉动和城市定位的改变而腾挪移转,首钢人也完成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迁徙。随着冬奥会的来临,首钢园区将成为北京城市复兴的新地标。在石景山下、永定河畔来一场以工业、冰雪、文化创意为主题的“微旅游”,也将被更多人写进愿望清单里。
钢铁和机械的躯体里,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发生更多可能。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见习记者 曲俊燕 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