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科研技术攻关,好不容易通过安全审查,准备破土动工,却因为外部的不可抗力,戛然而止,那是种什么感觉?
中核集团“华龙一号”副总设计师刘昌文形容:“就好像婚礼上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去了,突然这婚不结了。”作为我国完全自主的第三代核电机型,“华龙一号”的研发历经坎坷。这次“壮丽70年·奋斗新时代”的长时间蹲点采访,让我有机会近距离了解它,沿着“华龙一号”的“成龙”路触摸它的骨骼与脉搏。
上世纪70年代,我国开始发展核电。十多年后,中国第一座自主设计和建造的核电站——秦山核电站在浙江海盐破土动工。1991年,秦山核电站的建成发电,结束了中国大陆无核电的历史。此后,中国的核电发展进入了快车道。截至2017年年底,我国投运核电机组共37台,运行装机容量达3581万千瓦。
但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研发、设计还是建造,中国的核电发展都有需要依赖外国进口的环节。“我们能不能靠自己的实力,建造一座从设计到建设都完全自主的百万千瓦级的核电站?”这是困扰中国核工业人的一道难题。
1997年的一个午后,距离成都百余公里的山坳中,一栋两层办公楼里回荡着激烈争论的声音,二十几名科研人员在此讨论着中国自主百万千瓦级核电方案的主要技术参数。刘昌文是其中的一员,他说,这次讨论使“华龙一号”的雏形萌芽了。
这之后的二十余年,中核集团的各个院所都在为“华龙一号”各部件的完全自主化攻关。比如“龙芯”——CF系列燃料元件,这是一个核电机型最核心的部件之一,燃料棒的数量和排列方式直接影响核电厂的效能。在国外的“121堆芯”“157堆芯”等技术的基础上,1997年的那次讨论,创新性地提出了“177堆芯”的概念。这一设计不仅可使核电机组的发电功率得到5%至10%的提升,同时也降低了堆芯内的功率密度,提高了核电站的安全性。
再比如,我国核电厂的DCS控制系统(集散控制系统),这套后来被命名为“龙鳞系统”的DCS系统前后开发历时5年,其中核心技术指标误码率达到了10的负11次方,比国际标准的误码率,小数点还向左移动了一位……
一代代中国核电人在“引进”的夹缝中,自主创新、苦苦挣扎,历经艰难。终于,在2011年2月28日,“华龙一号”的前身——CP1000机型开始进行安全审查,一旦审查顺利结束,马上就可以从模型走向现实。
然而,当年3月11日,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发生放射性物质泄漏事故,受其影响,我国暂停审批核电项目(包括开展前期工作的项目),同时,国家也对在建核电站展开了全面审查,切实排查安全隐患,确保绝对安全。
“想起来都心酸,‘华龙一号’真是好事多磨。”刘昌文说,当时,这对一些技术人员来说打击很大,毕竟从1997年开始,十余年的辛苦工作,戛然而止。因此,后来重启“华龙一号”建设任务时,大家都争先恐后要去现场。
我到福清核电现场时,适逢“华龙一号”全球首堆示范工程——福清5号、6号机组进行冷态功能试验,这标志着该机组由安装全面转入调试阶段,也是对机组性能的第一次全面“体检”。
“华龙一号”全球首堆现场办主任余平在现场提供技术支持,跑上跑下,忙得不亦乐乎,他是由衷地感到高兴,“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终于长大了一样”。
余平决定来福清时,妻子辞去了成都的工作,带着宝宝陪着他。那时,他的宝宝才两岁,刚过了蹒跚学步的年纪,转眼间,三年快过去了,宝宝已经快上小学了。这些年,除了2016年的春节,余平几乎再没有回过家。
在现场,大大小小的问题,余平处理了很多。小到某个螺丝钉的卡涉,大到蒸汽发生器的积水、锈蚀,每处理一件事,他都会详细记录整个过程,不断完善自己的理论体系。他觉得机会很难得,只有在施工一线,才能验证自己设计的种种想法的合理性。
如果一切顺利,5号机组预期在3个月之后开始热态性能试验,计划于年底进行首次装料。按照60个月的建造工期,明年5月,真正意义上由我们自己双手促成的核裂变释放的巨大能量将通过电网送达千家万户,这是足以载入中国核工业史的大事,核工业人都在等着这一刻。
“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回顾“华龙一号”的“成龙”路,大体也是如此。老一辈们“以身许国”,为我国的核工业打下坚实基础;中坚力量不愿“等靠要”,主动出击,为自主化而不断努力;年轻一代“跟着名家跑龙套”,不断自主创新。如此,我国的核电事业从跟跑到并跑,只用了短短几十年。凡益之道,与时偕行,面向中国核工业的明天,我们有底气、有信心。
张均斌(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