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全民狂热炒币”
金基元一直有事瞒着父母。
今年27岁的他和父母住在一起,他没有告诉他们,自己曾加入“炒币”大军,一度凭借买卖加密货币赚得盆满钵满,每月能挥霍上百万韩元(1万韩元约合人民币57.8元)。他辞掉工作,四处借钱以扩大投资,希望能赚钱买房。
他也没有告诉父母,如今自己赔得血本无归,损失可能达到数千万韩元。
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金基元坐立不安,双眼隐藏在蓬乱的头发后面。“人们管这个(炒币)叫赌博,这不公平,但我承认,他们说的多少有点道理。”他坦言自己痴迷加密货币。
韩国千禧一代中,有不少像金基元这样的人。他们的人生道路看似已被锁死在社会底层,但他们不甘心,拼命去尝试任何可能改变命运的方法。尽管加密货币市场的泡沫已经破裂,数不清的年轻人为此负债累累,很多人仍然不愿放弃希望。
英国彭博社报道称,韩国是世界第三大虚拟货币市场,仅次于美国和日本。区块链数据库服务商Messari的数据显示,今年1月有价值68亿美元的加密货币在韩国被交易。无论是著名的比特币,还是其他名目繁多、鱼龙混杂的虚拟货币,韩国人都趋之若鹜。
在虚拟货币泡沫的巅峰期,美国和日本也曾兴奋不已,但都没有韩国那么狂热。2017年11月正是虚拟货币行情最好、泡沫最大的时刻,当时一枚比特币在韩国的价格达到1万美元,比在美国还高;韩国人口是美国人口的六分之一,但以韩元进行的以太币交易额与美元进行的不相上下。据韩国《中央日报》报道,2017年冬天,全球最大宗的比特币交易有三分之二发生在韩国。
全韩国都为加密货币狂热,连咖啡馆都打印自己的数字硬币。该国一家全国性电视网络制作了真人秀节目《区块链大作战》(Block Battle),来自世界各地的加密货币开发团队在镜头前比拼开发技术,最终,名为“泡菜动力”的参赛者夺魁。
今年2月初,一群六七十岁的大爷大妈相聚首尔,参加一种新型虚拟货币的启动仪式,其中包括78岁的崔外秀。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中他损失巨大,但面对2017年兴起的虚拟货币热,他毫不含糊地从仅剩的1.8万美元积蓄里掏出四分之一来炒币。
“我错过了比特币的大好行情,现在有了新的机会,我得牢牢抓住。”崔外秀笃定地告诉《纽约时报》,“其中一些可能是骗局,但就算有风险,数字货币的价格至少能在其生命周期的中段上涨一波,所以说,炒币还是有赚头的。”
“韩国人普遍对自己的社会阶层不满”
总体而言,引领“炒币狂潮”的主要是金基元这样的千禧一代,其中很多人自称“土勺子”:含着金勺子、银勺子出生的是幸运儿;含着木勺子出生的人家境不错。对口含土勺子出生的倒霉蛋来说,虚拟货币似乎正是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
韩国招聘公司Saramin的调查显示,该国三分之二的工薪族在2017年12月前投资过加密货币,其中80%的人介于20岁到40岁之间。
“对普通的韩国年轻人来说,机遇不多。”23岁的金含圭对《纽约时报》说。她毕业于职业学校,现在是一家电子书公司的兼职软件开发人员。和金基元一样,她也住在父母家。做办公室工作之余,金含圭在甜甜圈店打工,晚上通过网络学英文。
起初,金含圭靠炒币赚了不少钱。她花了几百万韩元给自己和母亲添置漂亮衣裳,梦想着有朝一日靠炒币的利润开家咖啡店。然而,最终她回到了原点。“投资比特币亏钱的时候,我觉得很丢脸,因为我好几次贪心不足,指望一夜暴富。”即使亏成这样,金含圭仍然想继续投资,“毕竟,我没有其他方式能挽回损失。”
韩国一些年轻人的生活充满了压力与挫败。想获得成功,要么去当公务员,要么设法挤进控制着国计民生的财阀企业,比如三星、现代和起亚。但要迈过这些公司的门槛,得先考入为数不多的几所顶尖大学,这使得韩国的升学压力在全亚洲堪称第一。
韩国的收入不平等同样冠绝亚洲。在韩国,虽然整体失业率为3.4%,但青年失业率高达10.5%,过去5年间几乎一贯如此。惨淡的现状令韩国出现了“三抛一代”,他们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娃。
“韩国的社会结构是加密货币盛行的一个重要原因,韩国人普遍对自己的社会阶层不满。”25岁的助理记者云耀汉告诉美国科技媒体“The Verge”,他在以太币上投资了400美元。
“我能继续工作30年,我能偿还一套马马虎虎的两居室的房贷,再还上一辆汽车的贷款。这就是我人生的终点。”韩国东西大学教授贾斯汀·费多斯这样描述韩国年轻人的想法。
令他们失望的是,一系列政治丑闻揭露了韩国财阀与政府之间根深蒂固的关系。“年轻人的出路被封得死死的,只有处于顶层的少数人能得到好处。”韩国投资顾问杰森·周说。
这就是为什么当加密货币横空出世时,它在韩国的网络聊天室、线下聚会、为它组建的沙龙里激起了热烈的讨论。人们急切地想知道,这种新体系能否动摇韩国严格的社会秩序。
购买加密货币比买股票或借贷创业容易多了,只需投入一小笔钱就能启动。“这对我来说是个赚大钱的机会。”金基元说。如今他已亏掉血本,但回想起当初的“钱景”,仍然兴奋地睁大了双眼。
29岁的雷米·金在社交媒体Telegram上运营着好几个关于加密货币的公众号。在网上,他被称为“Les Mis”,这个名字来自维克多·雨果描写穷人奋斗的小说《悲惨世界》。金撰写了许多关于“数字乌托邦”的文章,描绘人人平等、金钱创造的社会结构不复存在的未来愿景。
“加密货币使得社会财富从一个群体转移到另一个群体。”他写道,“它极大地影响了韩国社会。”
他们紧抓希望,不愿放手
借助比特币的泡沫,雷米·金狠狠捞了一笔。“我是韩国最年轻的劳斯莱斯车主。”他对《纽约时报》说。虽然这些钱后来亏掉了大部分,但价值50万美元的深蓝色劳斯莱斯轿车好歹保住了。
韩国政府早就考虑过关闭虚拟货币交易所,因为情况看起来“开始类似于赌博和投机”。“年轻人和学生们争相炒币,以图在短时间内赚取巨额利润。政府应该行动起来了,因为放任不管可能导致严重的病态现象。”2017年11月,韩国总理李洛渊警告称。
这番表态在民间引发了强烈抗议,政府只得选择退让。没过多久,市场波动就带来了真正的灾难。据美国彭博社报道,2018年11月,距离李洛渊发出警告刚满一年,比特币的价值已较峰值缩水超过75%,其他加密货币跌幅更大。
22岁的李似锦就是在2017年11月入场的,当时他在韩国著名的庆熙大学读大三。没等到开春,他赚到的钱已是本金的4倍,但后来他连本金都赔进去了一半。李似锦告诉“The Verge”,他炒币的朋友中有70%的人亏了钱。
不论在股市、楼市还是加密货币市场,行情跳水对散户的影响如出一辙。韩国人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他们愤怒地打砸电脑、水槽、浴缸和门的照片。“为什么我的生活总是这样?”一名炒币者发布了自己愤怒得呕吐的照片。有比特币社区贴出了汉江的温度,提醒想“游泳”(跳河)的人有备而来。
韩国媒体指出,有多起自杀事件与加密货币崩盘有关。2018年2月1日,一名大学生自杀身亡,他在加密货币上投资了1.85万美元;当月晚些时候,一名30岁的IT员工自杀,他的朋友告诉当地媒体,他炒币亏了近1万美元。
炒币的弄潮儿也警告人们,好日子过去了。
在《区块链大作战》中赢得冠军的“泡菜动力”名叫郑奇永,36岁的他仍在投资加密货币,但他警告,赚钱的机会没有过去那么多了。“这些日子人们很沮丧,因为比特币‘跌跌不休’。”郑奇永说,“我参赛只为博大家一笑,不是为了赢。”
事实上,价值缩水不是人们赚不到钱的唯一原因。
财阀们也注意到了加密货币,他们在“数字乌托邦”里照样不给小投资者留活路。现代集团创建了区块链平台HDAC,并在世界杯比赛中大打广告;乐天集团也在与区块链初创公司合作。还有一些炒币者遭遇了诈骗。“韩国人对金融了解不够。他们在商场里特别吝啬,却把一切都投进虚拟货币。”雷米·金说。
尽管如此,许多“土勺子”仍然坚信加密货币能咸鱼翻身,正如他们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改变命运。
金基元表示,他很快就会向父母坦白自己的炒币历程,他想赚够钱去创业,他相信市场一定会好起来。
“我没什么可失去的。”他说,“我一直想变得富有。”
作者 袁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