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和纪录片是天生一对儿:非遗是人的创造,纪录片最关心的就是人;非遗是精妙的,纪录片捕捉的就是细节;非遗饱含着时光的打磨,这也是纪录片最能打动人的力量所在。当然,还有最直接的,非遗和纪录片,听上去都有一些苦情。6月7日,2019年文化和自然遗产日非遗影像展在浙江省象山县开幕,展映30部非遗纪录片。
非遗既然历经时光长久延续,不由让人产生“衰老”“消失”等晦暗的联想,而纪录片在影视界,几乎就是不挣钱的同义词。但非遗纪录片,不该是苦情剧。至少,展映影片之一《朱泥壶里滋味长》的导演江静舒这么认为。
这是一部乍看开头猜不到主题的纪录片,嘻哈少年“香菇”一出场,原来潮剧也有新说唱——可这跟朱泥壶有什么关系?看下去才知道,小小一把朱泥壶,关联着茶业、制壶、潮剧……融入潮汕人的生活,也寄托着故园情。就像片中说的,一把朱泥壶“再传两百年没问题”,哪来的苦。
当然,江静舒承认,拍朱泥壶是经过筛选的,“从最有生命力的朱泥壶开始,也许你接下来就能关注到单丛、潮州刺绣、潮剧……我的片子就像一块砖头,抛出去砸到谁算谁。”
片中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谢华,五代人都做壶,他的儿子却不那么热爱,也不那么有耐心,做一个摔一个。一般纪录片拍到这儿,也许要发一下非遗后继乏人的感慨,但《朱泥壶里滋味长》只是镜头一闪而过。“儿子还很年轻,没必要放大他和父亲的矛盾;而且年轻人有自己的节奏,暂时没有和父亲的艺术脚步同步也是正常的。”江静舒说,有意思的是,纪录片拍摄于2015年,几年过去了,儿子如今已经成家,还爱上了制壶。
该片另一位导演胡瑚跟拍茶商林俊川,那年天气不好,在山里跑了一天只收了10斤茶叶,根本撑不起茶叶店来年的销量,林俊川很沮丧。晚上回到茶叶店,他和妻子坐在一起,抱怨年景欠佳,聊着聊着就拿出了抽屉深处那把朱泥壶——那是他们结婚时的定情信物。刚凝起的淡淡哀伤,瞬间变成了撒狗粮。
胡瑚说:“我们拍的人很开心,自己也很开心。剧组无论去到哪里,第一件事不是拍摄,是先喝茶,像一种仪式,也是和被访者迅速熟络起来的方式。我们每天都能喝到很多很多人珍藏的好茶,茶水费都省了,能不开心吗?”
本次非遗影像展的开幕影片《璀璨薪火》是一部大制作的电影纪录片,4K3D,拍了3年、150个非遗传承人,将于今年下半年启动院线发行。《璀璨薪火》出品人华凌磊说:“无论外界怎么看待这些匠人,他们的内心都非常富足和安定。”
“中国工艺美术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德化白瓷传承人邱双炯年近九旬,从不担心瓷器卖不卖得出去、这门手艺传不传得下去,他只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做瓷了,那我就是病了。”国家级非遗项目“宜兴紫砂陶制作技艺”传承人汪寅仙已于2018年过世,她的一把壶能卖几十上百万元,但她不关心。生前接受剧组拍摄时,她说:“把一把泥做成一个壶,很美,其他不是我要考虑的。”
华凌磊说:“如果你把非遗表现得很困难又不美,那就没人愿意学,而且会让人有疑问,既然那么惨,为什么还要一生择一事?但当你看到匠人们的内心很富足,作品很美好,你自然就会认同他们的选择,觉得这件事是值得。”
《璀璨薪火》在点映时,现场有好几个被爸妈带来的七八岁的孩子。华凌磊悄悄观察孩子们的神情,都很专注,无人中途离场。
本次非遗影像展专家评审委员会主任、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张刚坦言,对非遗的忧虑是存在的,“城市化进程打破原有的社区,生产生活方式在改变,有一些非遗的确存在传承问题。比如劳动号子,过去主要在打渔、拉纤时唱,现在失去了生存基础,进入博物馆成为必然。”
“但从总体上看,非遗并没有那么悲观悲情悲壮,尤其是近年来,非遗保护的理念深入人心,政策也越来越清晰,非遗见人见物见生活。”张刚说,以中国最古老的剧种之一莆仙戏为例,2016年在农村演出3万多场,有一个亿的票房,这个数字在2019年将达到8万场,“有明星演员,有粉丝”。
“非遗承载着历史和文化,有一些沉重,但不能承担不起,开心是重要的。在现阶段,我们主要强调非遗保护和传承的责任,那接下来,怎么把这种责任变成开心的事情,是一个值得思考的课题。”张刚说。
做柳琴的秦化光、西林壮寨的裁缝、昆明戏窝子里的人……这些人的笑容投映在大银幕上。《朱泥壶里滋味长》的结尾,谢华终于做好了一把羊壶,装窑、封窑、点火,一把火要烧上三天三夜。影片至此结束,没有结局,因为做壶的人都知道,最好的永远是下一个。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蒋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