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大的声音浪潮里,南昌三联特殊教育学校无声地存在了25年。
学校经常因为房租问题被迫迁徙。去年,它像一枚图钉,从地图上的一个点被拔起,摁进现在的地方。这是它第六次搬家。
这栋处在城乡接合部的3层民房,在货车、农用车、牛车、马车奔跑的公路旁。坐在教室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见3米外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绕到学校后面,是一大片荒地,穿过黢黑的隧道,再走上10来分钟,便到了另一条马路。
周围环境对学校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学生和老师都是聋人,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学校,手语是这里唯一通用的语言。
老校长何兴武大多在学校需要“物资”时出门。他蹬着人力三轮车捡过菜市场的剩菜叶,拉过高新区的锯木屑,到旧货市场淘学校需要的二手床。
老师们不拿工资。何兴武的爱人被学生们称呼为“师母”,负责学校后勤。74岁的余希建比何兴武小2岁,在退休后加入这所学校,教语文和数学。
生于1988年的邬凯旋在这里待了16年,她从这里毕业,又回到这里。最年轻的教师李尚津是95后,去年在网上寻到学校的信息,抱着“改变聋人教育现状”而来。
2006年,何兴武的儿子何彪来了,成为这所无声学校里唯一一个听说能力健全的人。他想帮父亲把学校办得好一些,“至少不要太苦”。
1
拔出铁栅栏内侧的插销,推开一米宽铁门,便进入了学校。
除了房东的狗和一只乖顺的猫,没有人察觉到访客的到来。
学生们都在3楼上课,分为低年级班和高年级班。教师李尚津讲着六年级语文课文《草船借箭》,他抡圆胳膊在头上画个圈,左手握拳敲下右手掌心,踮起脚,喘着粗气,佯装奔跑,两只手灵活地在空中变出“曹操”“周瑜”“吃惊”“希望”等学生需要识读的词语。
五年级学生闷头算着数学题,偶尔也会走神儿“听”一段儿草船借箭的故事,兴奋地打着手语回应,喉咙里不时发出声音。
四到六年级的同学能与人写字交流,但是文字与手语建构的沟通总有差别。来的人写:“在这里读书开心吗?”一个女生写下:“在这里读书使我很开心。”再追问:“有什么开心的事?”她想了一下,把上一句的答案又抄了一遍。
学生吃住都在学校。有的孩子能在寒暑假和法定节假日被父母接回家。也有被遗忘的,只有过年才有机会回家。
升级和毕业都由老师考核认定。基础不好,四年级得读3年;进步快,一年后能跳两级;也可能某一年,一个毕业生都没有。
年近80岁的老校长何兴武戴着老花镜,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听课。“长期生活在这个特别的环境,感受不一样。用一个词语来说,‘我们是另类的人’就行了。”何兴武写道。
2
学校创办于1994年。打那时起,周边农村的300多个聋孩子扛着铺盖,陆续来到这里。
何兴武见过十七八岁、二十几岁被送来读一年级的聋孩子。在农村,水牛和黄牛是家中贵重的资产,要有专人看管。这些孩子在家里负责放牛。每天早晨,他们将几块煮地瓜放进干粮袋,太阳下山前再赶着牛回去。来上学的前一天,有孩子对着牛抹眼泪。
也有光着脚板来学校的。除了上课、吃饭,他们大部分时候喜欢待在操场旁的树上或篮球架上,“像野人一样”。
2006年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数据表明,全国有残疾人的家庭户共7050万户,占全国家庭户总户数的17.80%,农村残疾人口为6225万人,占全国残疾人口的75.04%。12.95%的农村残疾人家庭户2005年人均收入低于683元。15岁及以上残疾人文盲人口(不识字或识字很少的人)为3591万人,文盲率为43.29%。
学校招收学生不设门槛。家里特别穷的,不收费或者学费减半,超过学龄的孩子也收,父母要外出打工,一年只能接回家一次的也留下。还有一些,是“家里多余的人”。
何兴武的儿子何彪记得,一年端午节假期,有个家在市里的孩子许久未见到父亲,想回家看看。能回家的孩子老师们很少阻拦。
几个小时后,这个请假的孩子又出现在了学校里,独自坐角落里抹眼泪。“我继母让我赶快回学校去,”他用手比划着“说”,“她说我们给学校交了生活费的哟,怎么能回家里来吃饭。”
何彪在电话里问这位继母:“他不可以回家吗?他回家住一晚,明天你们全家来学校吃一星期!”
看他拿着手机情绪激动,学生拉着他的衣角,“老师,不告状,不说了。”
学校还收了4名智力障碍孩子。最小的来时只有4岁,患有先天性精神病,被公益组织发现时,她已被关在小黑屋里多年,“像狗一样”。
学费收不上来,学校穷得“账上一直是负数”。何兴武和爱人把工资都垫进了学校,另外3位老师也不拿工资。
徐茜茜印象最深的就是老校长的人力三轮车。多年来,为了省菜金,何兴武蹬着车到20公里外的蔬菜批发市场买菜——其实多数是捡些人家不要的菜叶,每两周去一次,往返需要4个多小时。
何兴武采买回来,学生们一窝蜂围上去帮忙。那些破菜烂叶摊在地上,学生和老师蹲成一个圈拾掇起来。
有一年开春的采购,何兴武连人带车翻在了路边,菜洒了一地。他自己坐在办公室擦红花油、红药水。
“我作为过来人,深知聋残人在这个无声世界里所受到的痛苦和无形的无奈。”何兴武写道,“为了这些孩子,我别无选择。”
3
何彪第一次见到这所学校是在2005年,他从深圳回南昌省亲。一片云雾缭绕中,他打远儿看到一条印着校名的红色条幅悬挂在二楼。
走近才发现,白茫茫的不是雾气,是一楼的作坊在生产腻子粉。他撩起衣服,捂住鼻子和嘴巴,眼睛眯成一条缝,直接奔上二楼。
教室门窗紧闭,学生们在上课。他使劲砸门,试图让残存着微弱听力的父亲何兴武听到。
“你们就在这种地方上课?你们活这么大年纪无所谓了,孩子们还小,天天吸这个粉啊?”他没好气地问。
“我们这里挺好啊。”何兴武见到儿子一脸惊喜,堆着笑说,“门窗都关得好好的,不要紧。”
5月南昌的气温已超过30摄氏度。教室顶上的旧吊扇晃晃悠悠地转着。
宿舍里的床高低宽窄各不相同,没有两张床是一样的。学生从家里带被子。何彪捏了捏被子,很多被子中间空荡荡,头上一点棉絮,脚底一点棉絮。有的床单旧到不能再旧,轻轻扯一下就要碎掉了。
午饭时,何兴武留他在学校吃饭。一盆白菜炖豆腐块,没什么油星。他就着父亲从家里带来的辣椒酱,看着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
“孩子们都在长身体,你给他们吃这些真是好狠的心哟!”何彪忍不住和父亲争吵,“回去吧,别办了,别把这些孩子坑死了。”
何彪回到深圳后不久,学校又一次被“赶走”。何彪帮父亲找场地、筹措经费,还了之前欠下的2万多元房租。2006年,何彪辞了销售经理的工作,拎着几个包,带着妻子和两岁的儿子回到了南昌。他找了份时间相对自由的工作,方便帮父亲打理学校。
替父亲去教育局开会,给来学校做公益活动的大学生、志愿者当联络员和手语翻译官,何彪成了学校里唯一听说能力正常的人。
4
让何彪下定决心回来的,是他发现普通人轻易能做到的事,在聋儿眼中却是“天大的困难”。
“很多孩子一年才能见父母一面,家长都不来接,让他们自己回去。”从学校到汽车站,再坐上回到家乡正确的车,对于聋哑孩子来说是一件非常难的事。何彪帮他们买好车票,送上车,再电话和他们的父母联系。
他给每个学生都发了一个小牌子,上面是自己的联系方式。何彪告诉学生,这是应急时用的,“如果你写不好字或者人家不懂手语,就把这个给他”。
第一个打给何彪的,是上海市一个派出所。一个毕业生离开学校,被骗进了一个盗窃团伙,接受审讯时什么都不说,只提供了何彪的电话。
“他也知道父母的电话,不敢说而已。”何彪又气又恨,“这时候就知道老师比他父母还好。”他联系孩子母亲,电话那头撂下一句“这孩子我们管不了”。
何彪买了当天下午的火车票,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到了上海,把孩子接了回来。
何彪行伍出身,身材魁梧,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有陌生人在校门口转悠,想接近学生,他黑着脸骂走。
“你看我,看看清楚啊,我原来是军人,现在是这个学校的老师。你不要搞错了啊,你如果想带坏我们的孩子,当心我扒掉你一层皮。”
他知道的另一所聋校,有一次同时被拐跑7个学生。
“为什么这些孩子到社会上就会被骗走?”何彪问自己。他不得不承认,学校更像一个封闭的世界,孩子突然进入环境复杂的社会,很难适应。
李尚津在文章里写道:“在特殊学校,学生只在同质群体里组成关系网络,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下进行社会化,从而创造了一种残缺、封闭、狭隘的环境。”
有受骗的毕业生告诉何彪,骗自己的也是聋人。那些聋人告诉学生,老师很笨,不要相信他们,跟着自己走就能吃香喝辣。有的学生信了,跟着走了,到头来发现,对方是一个盗窃团伙。
逃回来的学生描述,自己如何被教两只手往开水里放,练习抓肥皂,如果不去偷盗就没有饭吃,会被打。何彪气得跺脚,有几次被气得说出“你们简直是猪”。“我说过多少次,天上不会掉馅饼,不要相信那些人的鬼话!”
何彪搞不明白,为什么聋哑人骗聋哑人更容易。
类似的案子并不少。2018年,长沙岳麓公安分局牵头破获的“龙盈”投资诈骗案,受害人几乎全都是聋哑人,涉案金额5.8亿元,而主要嫌疑人就是聋哑人圈子中颇有影响力的聋人企业家。
何彪想过,办一个针对聋人的再教育基地,帮助他们认识社会,也让聋哑孩子走出学校的时候有保护自己的本事。
5
学校毕业的孩子,多数回到农村,少数城市孩子待业在家,只有极少数人在社会上工作,缺乏“稳定的工作和社会关系”。
学校的高年级数学老师邬凯旋曾是学校最优秀的学生之一。2002年她从这里毕业,何兴武推荐她去读初中。后来,邬凯旋在中等专科学校学了计算机,在外短暂工作一段时间后,又回到了这里做老师。直到现在,她已经在学校生活了16年。
在学生们眼中,小邬老师“懂很多东西”。她平时喜欢看西班牙足球甲级联赛和NBA,“主要看他们的‘战术’”。
学校的新地址没有了操场,除了定期由老师带着去附近公园玩耍,学生几乎不出门。他们喜欢看《老夫子》漫画书,拧魔方,在手机上看一些搞笑视频。微信好友除了家人,大部分都是聋人。
放假回家,待上两三天便会觉得无聊。父母们没有学过规范的手语,近一半父母不识字,和孩子的交流仅限于吃饭睡觉。
三联学校里至今有5个毕业生不愿意离开。有毕业生已经成长为工厂的业务骨干,有望成为“既懂手语,又有技术知识”的管理人员,但还是辞职了,原因至今也不愿意说;也有的受不了工厂“每天只能上3次厕所,每次不超过5分钟”的规定,干一段时间便又回到了学校。
毕业生徐三毛,两年里做过六七份工作,现在在南京做外卖骑手。在学校的微信群里,徐三毛不时把送餐路上拍摄的小视频、顾客写的好评截图发进群。“想到更多地方看看。”他告诉何彪。何彪一面担心他做骑手的交通安全,一面觉得他应该尽快稳定下来,沉下心来在一个行业发展。
南昌益心益意公益服务中心主任彭海惠9年前关注到三联特殊教育学校,甚至还搬进学校住了小半年。
彭海惠清点学校的物资,发现书包和笔“泛滥成灾”,这成了他日后公益培训的经典案例;爱心人士捐来了900多件衣服,学生和老师们欢喜地领回去;在一次全校大会上,他让学生在黑板上写,“我们的困难”“我们需要什么”,他拿这些需求去找公益组织和爱心企业;他也为学校建立了博客。
那一年,学校的办学状况有了明显好转。也有媒体扛着摄像机来采访,拍纪录片,还有更多的公益组织联系到学校。
2010年,20多名孩子在爱心人士的帮助下,从南昌坐卧铺去上海看世博会。“我从来没看过那么大的城市,那么高的楼。”徐茜茜用手语“回忆”着。
何彪感觉有了希望,和彭海惠讨论学校与学生的发展出路。
他们研究《江西省残疾人就业办法》,企业安排聘用残疾人就业,可以享受免交残疾人就业保障金和减免企业所得税等社会福利政策。但也发现,有的企业为了享受政策,象征性地联系几个残疾人名额,但并没有安排他们上班,让他们待在家里,照发工资。他们依旧游离于社会和人群之外,被进一步边缘化了。
彭海惠和何彪希望学校向聋人职业技术培训方向转型,等孩子们毕业了,能真正进入企业工作。
为了试验想法的可行性,何彪选出优秀的学生,课余时间带着他们去扑克厂、手机充电器厂实习,从事简单安全的劳动。装一箱扑克得0.5元工钱,有学生一天可以装70箱,相当于厂里有八九年工龄的工人。厂长惊喜地告诉何彪,“你们的学生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而去广告公司实习的学生,因为不善于和客户的“人情”交流,碰了一鼻子灰。
这项技能培训规划因迟迟未找到资助而宣告“破产”。再后来,学生们都从工厂退了出来。
彭海惠转向了更广阔的公益事业,何彪继续回到现实,一面做自己的工作,一面让学校就这样活着。
6
隔三差五,何兴武的朋友们也会来学校。他们都是聋人,年龄与何兴武相仿,大多时候在后厨帮忙。
余希建是何兴武的朋友,在一家工厂干到退休,然后来学校义务做老师。每天6点半从家出门,骑一个小时自行车到学校上课,风雨无阻。
除了教学,他还负责丰富学校文体生活的工作。等孩子们升入四年级,他教他们刻纸画,有“双喜临门”“年年有余”“为人民服务”,复杂一点的还有《红楼梦》里的画片。每一名从三联学校毕业的孩子,都会这一手儿,就像是“祖传的绝技”。
有公益组织把这些纸画带到企业的年会上去义卖,40到60元一幅。何彪不喜欢“乞求”别人帮助学校,他希望孩子们能体会自食其力的快乐。
学生午睡,余希建忙着画“乒乓球单打比赛(女子组)”“幼儿组和培智班组”的赛程表,设计选手出场顺序和轮次。
学校和外界联系逐渐增多,每年接待的志愿服务次数不少于100次,厨房的米面粮油鸡蛋都由公益组织送来。邬凯旋回忆,自己1996至2002年在这里上学时,只有一所警察学校的学生来志愿服务。
毕业生徐三毛在2010年的作文里写道,“学校虽然穷,但充满亲情,社会上好心人经常给我们学校捐赠的东西真是多啊!就像爱心如潮般涌进了学校。”
学生们也偶尔烦恼,比如六一儿童节前后,总有爱心人士来探望。有孩子叹着气对何彪讲,“我这两天跳绳把脚都跳肿了。”但面对陌生人,他们依然配合着将活动进行完。
食堂餐桌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台24寸的液晶电视,午饭时会播放新闻。
5·12汶川大地震时,学生捐出了自己的零用钱,那通常是5角、1元的纸币。他们在夜晚站成一圈,手里捧着小蜡烛,为遇难同胞默哀。
“很多家庭因为这次灾难家破人亡,我想作为聋人应该更能感受不幸所带给我们的苦难。我们希望远方的同胞能在大家的关心下,勇敢生活。我们祝福他们明天会更好。”有人拍下了当年的照片,这是他们写给灾区同胞的话。
何彪想过,如果没有去年的搬校风波,也许学校可以一直这么生存着。去年8月,学校迎来了建校以来的第六次搬迁。从接到通知到搬离,他们只有一周时间。
听说搬家公司开价1万元,群里毕了业的学生急了,于是纷纷向单位请假,“我的母校要搬家,我要回去帮忙。”
8月的南昌连着几天高温预警。包括76岁的何兴武在内的师生,挥动扳手拆卸上下铺,整理图书、教具,清点食堂的锅碗瓢盆。
新租的民房刚刚装修好,一楼堆着没用完的水泥和腻子粉,空气中尘土飞扬。学生们像从泥水里捞出来的人。
教学场地的租金也从每年两三万元猛涨到10万元。何彪靠自己的能力已经填补不了学校的“窟窿”了。一年的房租分两次付,下半年的还差3万元没交齐。房东总是在学校堵住他。
教育局也对他们提出了整改要求,比如学校需要办理消防安全许可证,同时需要聘请专职的财务人员。
7
三联学校“鼎盛”时期曾有40多名在校生,现在不足当时的一半。六年级的学生罗峰用手语告诉记者,他的朋友在另一所聋校,现在学生也少了很多。
“最近助听发展快速,听力科学发展快,所以全国各聋校招聋生人数越来越少。”邬凯旋在手机上写。
在何兴武看来,如果聋儿能采取补救措施,恢复听力功能,那还能与有声世界里拥有同样的生活方式,是最好的方法。
何兴武也关注着人工耳蜗技术,却也有许多疑虑。他把一个叫胡营辉的孩子拉到跟前,许多年前,胡营辉做了人工耳蜗移植手术,但是失败了,耳蜗开机后,他依然听不到声音。一对进口人工耳蜗的造价在20万元左右。家人无奈,又把他送回这里学习。
在另一家聋儿语言康复机构,记者见到了成功安装人工耳蜗的孩子们。和三联特殊教育学校的孩子们一样,确诊为重度耳聋时,他们大多刚过周岁。幸运的是,在言语发育的关键阶段,这些孩子安装了人工耳蜗,接受康复训练,现在看上去和幼儿园里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她们对来访的人礼貌地说“阿姨好”,午饭后把小板凳搬到电视前看动画片,时不时互相讨论剧情。摘下耳蜗体外机的那一瞬,他们的世界瞬间安静。
原国家卫计委2017年公开的数据显示,我国有2780万听力语言障碍残疾人,其中0~6岁的儿童有13.7万,听力残疾每年新增2.3万人。
2009年,我国启动了“贫困聋儿人工耳蜗抢救性康复项目”,部分省市将人工耳蜗器械列入医保报销范畴。但仍有部分家庭无法支付高昂的费用。
“如果技术成熟,大量的聋哑症孩子可以进入有声世界。如果只有少数人能植入人工耳蜗,或是成功的案例很少,那他还是‘另类的人’。既不属于有声世界,也不属于无声世界。”
“我们假设,下一代的聋儿都能享受医学发展的红利,那这代人和上代人呢?”彭海惠带着一所大学的MBA总裁班又一次来三联学校做公益活动。回望9年前他和何彪一起起草的《三联特殊学校转型建议书》,他仍认为“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他觉得三联走不出困境的原因是“没有专业的人”。
“因为学校危在旦夕。”彭海惠又重新投入精力到三联特殊教育学校。他的初步打算是,把三联学校办成有文化教育、校办工厂、聋人养老为一体的公益机构。
彭海惠看中这所学校的家文化,“他们(聋人)在一起待着很舒服,这既解放一个家庭的劳动力,也能保证他们不去做坏事,不被人骗去做坏事。”
下课前,高年级的孩子们填了一份问卷。被问及“你希望自己的孩子——”所有人都答道,“是听人。”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马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