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穿越贵州贫困山区的慢火车每天照例以40公里左右的时速缓慢运行着,从贵阳出发,途经凯里、施秉等“大站”,也停靠许多坐落在少数民族村寨里的四五等小站,村寨里的学生就靠这趟列车连通“贫困的村子”和“城里的学校”。24日凌晨零点,贵州省高考分数公布,村寨里常年乘坐慢火车求学的高考考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凌晨零点刚过,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黄平县谷陇镇岩英村19岁的苗族考生潘东子手心不断地冒汗,他屏住呼吸,输入准考证号,反复核对了两遍数字后,提了一口气用发抖的拇指点下“查询”键。屏幕上瞬间弹出了他的高考成绩:语文123分,数学129分,英语118分,理综232分,政策加分:20分,总分622分。他感觉自己的大学梦就在眼前了。
高三这一年,潘东子都是从家出发,步行10分钟,到一个名叫宝老山站的四等小站,乘坐5639/5640次慢火车到黄平县城读书,这次高考也不例外。考上大学,是这个贫困家庭阻断贫困的最大希望。
黔东南州施秉县甘溪乡高碑村的苗族考生杨帅也是这趟慢火车的乘客,尽管自称高考成绩“可能是全班倒数第一”,24日凌晨零时,他还是紧张地盯着手机查询高考分数。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他希望自己的高考分数可以对爷爷奶奶多年辛勤养育有所报答。
总分273分,杨帅的考分查询出来。对比去年的贵州省高考录取成绩,他估计今年自己肯定超过了专科分数线。之前,为了让自己的大学梦更有把握,他坐上了穿过县城的这趟慢火车,到贵阳参加民汉双语招生民族语言口语测试,98分的民族语言口语测试成绩加上高考成绩,意味着他离梦想中的大学生活更近了。
据成都铁路局集团公司贵阳客运段粗略统计,从1997年通车至今,5639/5640次列车开行22年相继运送了近27.9万人次大学生和初、高中学生。其中,能确认至少有700人,乘坐这趟慢火车,考上了中职、高职、本科,甚至研究生。
黄平县谷陇镇双山村23岁的苗族小伙子潘子文是坐着这趟慢火车考上大学的幸运儿,2016年,他被贵州师范大学录取,成了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车窗外闪过的水稻梯田、喀斯特地貌群山,车厢里布艺质地的联排座椅,车厢顶部挂着“呼呼”吹的电扇,车厢连接处冒着热气的炉子,他再熟悉不过了。
潘子文说,因为贫困,村里的长辈都特别支持孩子读书,“哪怕借钱都要供孩子念书走出大山。”在这种氛围中,他和村里的孩子有一种默契,都把考上大学当成改变命运的出路。
最近,潘子文坐火车时会带着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的《爱与黑暗的故事》,他对书中“我总感觉,人们来来往往,生生死死,但书是不朽的”这句话印象深刻。“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人必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所以我一定要坚持读更多的书。”他说。
“如果没有慢火车,我可能没有外出求学的机会,人生轨迹就不一样了。”凯里市加劳镇翁当村21岁的陶秉莉告诉记者,母亲下地劳作比备战高考还辛苦。每天天一亮母亲就带着午饭下地,干到天黑才回家,挑着扁担进城卖菜,游走吆喝一天却只能赚二三十元。
陶秉莉从小认一个理:要改变命运,只能读书。从加劳镇的湾水中学毕业以后,陶秉莉考上了凯里一中。进城上高中那三年,5640/5639次列车成了她求学路上的“专属公交”。
2016年,陶秉莉考上贵州民族大学社会学系后,依然乘坐这趟慢火车到贵阳上学,只是距离从两站变成了6站。与她同村的陶丙秀、吴绍良也分别考上贵州民族大学的城乡规划和图书馆专业,吴昌芝考上了凯里学院,吴敬钢考到了上海工程技术大学。
陶秉莉深知英语是自己的短板,而大学里有良好的英语学习氛围和条件。这3年,她尽可能利用各种时间学英语,坐火车时养成了背英语单词的习惯。她希望能在大学期间通过英语四、六级考试,毕业后找工作时能多一块“敲门砖”。
2018年6月,在黄平县城读完中学后,黄平县谷陇镇教孝村19岁女孩龙珍英考上了贵阳市白云区经贸职业学校学前教育专业。一年来,她都是坐着慢火车去贵阳上学。
尽管读的是一所中专学校,但她从一入校就下定决心要苦读通过专升本考试,获得更高的学历。这一年,她不仅学习了学前教育教学法,而且掌握了很多幼儿心理学知识,还学会了唱歌、跳舞。最近,她在复习期末考试的同时,已经开始准备下学期的贵州省普通话测试和全国教师资格考试。
龙珍英发现,家乡的学前教育发展还比较滞后。而读书,是农村孩子的一条重要出路。她说,“我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学生,毕业后想回到家乡当一名幼师,把自己的知识、歌声和舞蹈带给村里的孩子,让他们能在幼儿园度过一个快乐的童年。”
今年春运以来,因为学生乘客越来越多,这趟慢火车上的列车员别出心裁用展板设置了一面“心灵对话墙”。在周末、寒暑假、中考、高考时段,展板被摆放在车厢,学生们会把各自的心里话写在上面。其他乘客也会“跟帖”,给予温暖的鼓励。
半年的时间里,这面“心灵对话墙”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一个叫小亮的小学六年级学生画了一个哭脸表情,还写道,如果有一天,我能走出大山,走进城市读中学、大学,我一定会百分百努力,学出好成绩,回到家乡为家乡建设作贡献!
一张没有具名的便利贴上写着:“家里有姐妹三个在读书,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在外打工的父母,他们辛苦一年,赚的钱三分之二都用来供我们上学了,我特别难受。回报他们的唯一方式,就是好好读书。”
胡贵川在这趟慢火车上工作了22年,他说,慢火车上的学生越来越多,是贫困山区老百姓越来越重视教育的写照。
“上世纪90年代末,列车上的大学生是‘稀罕人’,那时候大学生上火车,一眼就能从穿衣谈吐分辨出来。”胡贵川回忆说,看到车厢里有大学生,其他乘客必定会凑上去聊几句,好奇地问“大学里是什么样的”“学的什么专业,是干什么”“以后能去哪里工作”。
后来,坐火车的大学生慢慢多了,聊天内容大都与命运相关,从“你们相信命运吗”开始,结尾总是落在“改变命运就要考上大学”。现在,火车上的大学生穿衣打扮更靓丽,在火车上看书、玩手机,聊天的内容也不仅仅是读书学习。
前几年火车提速时,不少群众向胡贵川呼吁一定要保留现有的站点,这是子孙后代走出大山的一条重要通道。胡贵川也希望,这趟速度慢、时间长,但是票价便宜、方便学生的列车能一直开行下去。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见习记者 焦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