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玉树天气凉爽宜人,正是骑兵训练的好时机。在平均海拔4200米的巴塘草原上,士兵的喊杀声、疾驰的马蹄声久久回荡,带头策马驰骋的是西部战区陆军某旅玉树独立骑兵连连长尼都塔生。
身高1米83、体重85公斤、皮肤黝黑的尼都塔生是一个典型的康巴汉子。在当地文化中,康巴汉子的形象和骏马紧密相连,“血管里响着马蹄的声音,眼里是圣洁的太阳”的歌词广为流传。
同时,马也是追寻尼都塔生一家四代传奇故事的重要线索。
“说起来,我们家四代人都和马有缘分。”尼都塔生说,他很小的时候就听家人说起过曾祖父土登宫保向解放军敬献马匹和兽皮的故事。
尼都塔生所在的东坝家族,曾是清政府册封世袭、负责超过百户牧民及僧侣治理管辖的藏区百户。解放至今70年来,在面临数次重大抉择时,东坝家族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跟随中国共产党。
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军挺进玉树。当时的玉树地处偏远、信息不通,一时间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不少百户携家眷及管辖地的百姓出逃国外。囊谦千户带领百户首领组成各部落代表团,被迫向盘踞西北的旧军阀马步芳“献礼”,土登宫保也在其中。
当他们带着千匹骏马、百张兽皮等珍贵特产行至半路时,获悉西宁已经解放,囊谦千户和土登宫保等百户商议,最后决定代表玉树11万藏族群众将马匹和特产献给解放军。商议中,个别头人持反对意见,并带本族人马返回玉树,但土登宫保等头人坚决拥护囊谦千户的决定,携独子彭措旺扎和族人继续前往西宁向解放军献礼,并将一面五星红旗带回玉树。
东坝族人对这段故事耳熟能详,75岁的尕德才仁回忆说,土登宫保将那面共产党赠予的“红色经幡”系在长枪上背回玉树,那是囊谦地区升起的第一面五星红旗。
“长大以后,我慢慢知道曾祖父作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尼都塔生介绍说,此后,土登宫保为玉树的和平解放倾尽全力,并在当地政府任职。弥留之际,曾祖父留下遗训——“凡东坝族人必须跟党走,绝不可三心二意。”
2011年,经过在原昆明陆军学院民族中学3年的学习,参加完高考的尼都塔生来到人生的十字路口。根据当年的政策,他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报考军校,或者报考一所全国排名靠前的地方高校。
没有任何犹豫,他选择了军校,并以优异成绩考入原昆明陆军学院步兵指挥专业,成为东坝家族走出的第一个军人。
“我从小就喜欢当兵,这个东西没得说。”他爽快地解释,当兵其实也是爷爷和父亲的夙愿。
尼都塔生的爷爷彭措旺扎15岁参加革命,历任乡长、县长、副州长等职。
1958年,玉树发生叛乱,年仅20岁的彭措旺扎展现出非凡的勇气,主动上交武器和马匹,公开表示坚决拥护共产党。
留着花白胡须的尕德才仁说,当时形势非常紧张,彭措旺扎给东坝几乎所有牧民都写了信,请他们一定要相信共产党,不要参与暴乱,并把枪支和马匹上交,以此援助解放军。
叛乱发生后,彭措旺扎还主动担任翻译,带西北野战军独立骑兵团到山区剿匪,随部队征战近两年。为此,彭措旺扎一家甚至受到匪徒追杀,尼都塔生的奶奶就是在逃亡途中生下了他的父亲东坝阿宝。
1960年,经过党组织一年多的考察并经中共中央西北局批准,彭措旺扎加入中国共产党,开创了玉树地区“百户”入党的先例,在当时的藏区产生了巨大影响。“文革”期间,即使因家庭成分和个人身份原因受到不公正待遇时,彭措旺扎也从未改变对党的信念,恢复工作后主动选择去更艰苦的地方任职。
“我们的家风就是忠诚。”回忆起爷爷的故事,尼都塔生不禁感慨。他的父亲东坝阿宝则把这种精神进一步解释为“无论什么情况下都热爱共产党,拥护共产党的领导”。
东坝阿宝9岁时,曾经骑着马为解放军带路,蹚过一条河时突遇河水猛涨,差点儿连人带马被洪水冲走,而一位同行的战士则不幸牺牲。多年后,已是玉树州委副书记的东坝阿宝下乡视察路过这里时,仍会指着河道惋惜地说,这里就是当年解放军战士被冲走的地方。
2010年4月14日,玉树发生7.1级地震。正在西宁住院的东坝阿宝暂停治疗,搭专机第一时间飞回玉树,负责救灾队伍的调度工作,连续奋战6天6夜,晕倒在救灾一线,被青海省委省政府评为“全省抗震救灾模范”。
在尼都塔生眼里,东坝阿宝是一位严厉的父亲,为人低调,不喜欢讲大道理,“身教多一点,言传少一点”。大三那一年,尼都塔生经过努力终于入了党,平时内敛的东坝阿宝在电话里连说了3个“不错”,超规格的表扬让儿子印象非常深刻。
谈起那通略显激动的通话,东坝阿宝笑着解释:“尼都塔生入党,我们家里有了第三代党员,意味着他曾祖父的家训在他身上实现了。”
2015年,尼都塔生以优异的成绩从原昆明陆军学院毕业,分配派遣的选择中不乏环境优渥的重点城市,他的人生再次面临抉择。当了解到藏族干部有去玉树独立骑兵连的名额时,他毫不犹豫地提出申请,循着祖辈的足迹回到了这片钟爱的草原。
在这里,康巴汉子尼都塔生和战马结下了不解之缘。玉树独立骑兵连所隶属的某骑兵营,是目前全军仅有的几支骑兵部队之一。上世纪80年代中期,在人民军队从骡马化走向摩步化的历史进程中,骑兵作为一个兵种被取消。但在地势复杂的高原地区,骑兵仍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来到骑兵连后,尼都塔生的身体一点点打上了骑兵独有的印记。“骑兵首先要练颠马,就像吃饭要先拿筷子一样。”颠马就是双手脱缰,仅靠大腿夹住马肚子固定身体,这是骑兵的一项基本功。几天训练下来,他和战友们的臀部经常磨烂出血,甚至连脱衣洗澡都困难。
乘马劈刺是骑兵标志性的进攻方式,为了练好这一高难度课目,尼都塔生每天要右手持刀劈800~1000次,“几个月下来感觉右臂比左臂粗了一圈儿。”
一次训练完劈刀后去食堂吃饭,2排6班班长宗志伟看到尼都塔生端着碗的手不停地抖。尽管很辛苦,但这名身材魁梧的连长还是边吃饭边开玩笑说:“看,这就是劈刀的‘下场’,但是还是要练啊兄弟们!”在宗志伟看来,尼都塔生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连长在训练中像一头倔驴,但在生活中很关心我们。”21岁的撒拉族战士马海波说,目前连队有来自9个少数民族的15名士兵,尼都塔生非常尊重他们的饮食习惯,嘱咐炊事班做他们喜欢吃的饭菜。遇上战士们过生日,他会自掏腰包买生日蛋糕,或者从家里带煮好的牛羊肉来和大家分享。
尼都塔生对连队战士的体贴和关爱,源自东坝家族70年来爱护群众、维护团结的良好传统。
在囊谦千户统治玉树的年代,普通藏民要向千户、百户缴纳牛羊税、草场税,曾祖父土登宫保看到牧民生活清贫,顶住压力率先减免苛税,只象征性地收取一瓢青稞或酥油,受到众多牧民的爱戴。
祖父彭措旺扎同样反对农奴制度、反对给牧民摊派差事,并动员亲属交出代表贵族身份的证书、文件、旗帜等,同顽固势力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
内地干部援藏是党治藏兴藏方略中的一项重要机制,但在一段时期内玉树地区一度出现排挤外来干部的现象。时任玉树州委副书记兼工会主席的东坝阿宝号召:“我们要像辽阔的巴塘草原一样敞开胸怀,让外来干部有幸福感、归属感。”他先后推荐任用8名外来干部,在工作中帮他们适应环境、打开局面,在生活中协助解决住房、婚恋难题,传为一段佳话。
和自己的长辈一样,尼都塔生同样践行着爱民为民、维护民族团结的家风。他和爱人长期资助一对贫困姐弟。在他们的关心下,两个孩子健康成长,弟弟性格活泼开朗,姐姐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有一次,两名牧民找到尼都塔生诉说自己的困难。由于不懂汉语,他们在城里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家中生计难以维持。尼都塔生发挥语言优势,积极与政府、企业联系,最终顺利解决了他们的农业补贴和就业问题。
“军爱民,民拥军,许多牧民和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多年来,玉树独立骑兵连与周边的牧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牧民们把尼都塔生的电话称为“巴塘草原上的热线电话”,遇到矛盾、困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如今,尼都塔生的好名声传遍了巴塘草原。这名26岁的骑兵连连长从父辈手中接过接力棒,正在马背上续写一家四代传承红色家风的传奇故事。
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 王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