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400多天里,鱼选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25岁的儿子鱼刚在送外卖时因为车祸一病不起。自此,他们家就垮了:先是他的现任妻子提出离婚,远在老家的父亲又因家中变故撒手人寰,留下70多岁的老母亲又急又气。
有时,鱼选弟觉得压力“比天都要大”。他为儿子的病情发愁,为打官司的事情操心,偶尔还害怕曾突发过脑溢血的自己再次倒下,这样的感觉“就像全世界都在针对自己”。但转念一想,儿子还活着。
车祸后,鱼刚已经在床上躺了14个月,除了能眨眼睛,他的症状几乎和植物人一样——无法进食,无法说话,肌肉萎缩,关节僵直。只要想起这些,鱼选弟的心就会揪在一起。
意外是突然发生的,2018年5月24日中午,骑手鱼刚与往常一样,接单后前往兰州市某小区送餐,不料在中途与一辆大车发生碰撞。
交警第一时间通知了家属。鱼选弟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好像自己出过一次血的大脑又“坏”了。他常常责怪自己,“刚娃是为了照顾我才回来的”。
2018年4月,在兰州务工的鱼选弟突发脑溢血,由于一时间无人照料,鱼刚辞掉了在安徽的工作赶回兰州,并在父亲出院后,选择了时间相对灵活的外卖骑手行业。此前,这个甘肃小伙子长年在外,是亲戚朋友眼中听话能干的年轻人。
在出事前那个母亲节,鱼刚用微信给刚做了妈妈的姑姑鱼选珍发了一个“暖心红包”。此外,他还给自己的亲生母亲以及鱼选弟的第二任妻子发了红包,金额都是一样的。
但如今,车祸造成鱼刚脑出血、肺出血、脑损伤,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医生将他从死神身边拉了回来,但严重的伤势还是让他卧床不起。
在甘肃省人民医院和康复医院治疗5个多月后,根据医生的建议,鱼选弟将鱼刚带回家中休养,靠自己、妹妹鱼选珍和一名护工轮流照顾。
“有人告诉我,一个和他一样的小伙子睡了3年,忽然就好了,现在还成家了。”尽管倾其所有儿子的病情也没有太大进展,但他还是相信,“有一天,鱼刚脑子里断掉的那根弦会再次搭上”。
孩子久病不愈,是一家人最难过的事情,但在过去的14个月里,他们还面临着其他困难。“要找一个能负责的人太难了。”鱼选弟叹了一口气。
根据交警部门的裁定,在2018年5月24日的这起事故中,大车司机忽视安全且超速驾驶机动车,鱼刚则驾驶电动车在没有非机动车的道路行驶,且没有靠车行道右侧通行。根据双方当事人的违法行为,对本事故所起的作用以及过错的严重程度,认定对方司机和鱼刚在该起事故中负同等责任。
“如果是同等责任,为什么对方毫发无损,鱼刚就成这样了呢?”一时间,鱼选弟和家人很难接受这样的裁定结果。然而,更让他们心寒的,是事故后所有牵涉方不理不睬的态度。
姑姑鱼选珍告诉记者,从鱼刚出事到现在,家里已经花了50多万元,但只收到对方车主购买交强险和商业险的保险公司送来的10多万元,车主本人仅垫付了1万多元。“要一次,给500元,催急了就一句,你起诉我好了”。
鱼选弟想给儿子讨个公道,却“没有一个可以说理的地方”。他解锁了儿子的手机,发现鱼刚同时签订的两份“零工”合同。
一份是和天津沃趣人力资源有限公司签署的“劳务协议”,证实鱼刚使用美团众包平台提供服务;另一份是和江苏省博尔捷人力资源管理咨询有限公司签订的“非全日制劳动合同”,表示鱼刚也在承接饿了么平台的送餐服务。
“这个情况能不能算工伤呢?”在朋友的帮助下,鱼选弟联系了两家公司。
派发最后一笔订单的平台“饿了么”拿来1万元的医药费,随后以“公司没有鱼刚这个人”拒绝了鱼选弟的理赔要求。上述劳务协议也明确指出,鱼刚仅与这些人力资源公司建立劳务关系,适用于合同法、民法通则和其他民事法律法规,不适用劳动合同法。
鱼选弟最终选择上诉,并以“现场道路未划分非机动车道”“事发地允许调头”“对方驾驶人未做酒精检测”等理由提出道路交通事故复核要求,但这些都需要时间。
躺在病床上的鱼刚并不知道这一切。姑姑鱼选珍告诉记者,如果没出这事,鱼刚或许已经结婚生子。2018年春节返乡时,她已经给侄子相中了一个女孩,甚至笃定地告诉他,“结了婚,你们小两口去外边挣钱,孩子留在老家,我给你们带。”
可现在,鱼选珍不知道这个愿望还能不能够实现。
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见习记者 王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