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青年作家来说,小说写作需要激情和才气,需要活力迸发和才情挥洒,但若想写出高水准的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更可贵的品质则是长时间的韧性磨炼和思想沉潜。
陈忠实写完几个有分量的中短篇之后,一度陷入创作的徘徊期,进入写作的迷茫期。他觉得自己写不出一部像样的长篇小说,如果写几个中短篇小说,也只能是重复自己,没有多大突破。
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
陈忠实写的《白鹿原》是一个缩略版的中国近现代史,只不过他用白鹿原上的白、鹿两家几代人的命运纠葛来展现二十世纪中国的社会变迁和精神历程。这个题材太大,如果用笨办法,写十卷本数百万字也写不完。小说是凝练的艺术,必须在较短的篇幅展现宏阔的世界;没有这个能力,你就无法写出精彩的小说。
陈忠实遇到的问题看似是一个叙述形式的问题,实际上恰恰是一个艺术本质的问题:即如何用艺术手段表现历史和人物。当陈忠实查访了蓝田、长安、咸宁三个县的旧县志之后,《白鹿原》的小说规模逐渐成型。但是,对他而言最大的困扰是叙述方式的选择。
陈忠实放弃了原来惯用的细致描写,甚至是白描的创作手法,因为他觉得那种方式不只是陈旧,无趣,而是太浪费笔墨,与他要讲述的历史不相符。最重要的是,原来的描写手法让他一下子陷入老套子里去,不能产生一种新奇的充满思辨的叙事。于是,陈忠实打算用一种新的叙述方式来结撰《白鹿原》。按照陈忠实的说法是“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
陈忠实说,我这次对语言检索的更侧重的一个课题,就是由描写语言到叙述语言的过渡。最直观的一点,一句凝练的形象准确的叙述,如果换成白描语言把它展开描写,可能要用五到十倍乃至更多的篇幅才能完成,而其内在的纯粹的文字魅力却不存在了。
陈忠实对语言的突破,最直接的效果是,他的小说容量获得巨大的提升。
每一个句子都是有生命力的
叙述语言不是不用描写,而是保留描写的鲜活性,让句子有一定的伸缩性,既有较大的叙事容量,又不失其内在活力。按照陈忠实的说法是,保留叙述语言的内在张力和弹性。
叙述语言不仅是一个外在的语言形态,而是作家对他的人物的透彻理解和掌握,获得了一种言说和表达的自由,才可能有叙述的准确和形象,才能恣意纵横而不游离各个人物的气脉,也才能使作者的语言智慧得以展示,充分饱满而又不过不及,废话就不可能落到某个人物身上,是一个渐次加深的过程。
陈忠实写《白鹿原》之前,确立了自己用一套新的语言写作之后,他便开始自己的语言训练:他不直接写人物之间的对话,而是把对话的功能压缩到人物的行动叙述中。其次是打破主客体的关系,完全由叙述者主导。
为了能写出有生命力的句子,陈忠实先写了一遍《白鹿原》的“草拟稿”。“草拟稿”是小说结构、人物模型和故事关窍的集中呈现,据陈忠实自己讲,已经初具小说的规模。最后,陈忠实用自己甚为得意的叙述语言,把《白鹿原》从头至尾再写一遍,加强语言的活力和黏着力。这一遍的写作,不是简单的修改、补充和调整,而是一次地地道道的重写。
与其说这是一种语言的训练、句子的训练,倒毋宁说是一种思维的训练、思想的训练。陈忠实想要表现一种阔大而恢弘的历史感,而这种历史感必须用它匹配的语言来实现,而叙述语言的运用正是这种企图的实现形式。
陈忠实采用的叙述语言与他的“草拟稿”的内容实现了完美的结合——文学和历史在这里完美地结合了,狡猾的文本和澄澈的语言在这里完美地结合了,真诚的作家和他苦苦寻找的属于自己的句子在这里完美结合了。
最终的结果是,这些叙述和句子里面掩藏着的巨大的历史秘密也在这部长篇小说中一并慢慢地揭开了。
郝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