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交了一个新朋友,他的名字叫Gavin。Gavin不是我在美国的第一个朋友,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却算得上是我认识的所有外国朋友中最“独特”的一个。
和Gavin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打交道”,是在一场关于中国社会研究的学术研讨会上。会上做报告的,是五位分别来自美、加两国,从事中国研究的社科学者,作为助教的我则是讲台上唯一的中国面孔。从基调上看,几位主讲学者都是对中国态度友好的“Panda Hugger”(熊猫拥抱者,在美国意指对华友好人士),因此,在提问环节开始前,整场会议都是在一种轻松而愉快的氛围中进行的,直到Gavin的出现。
当时,我看到Gavin举手示意准备提问,没想太多便把麦克风交给了他。但是,他提出的一系列问题,却倏然让会场的氛围紧张了起来。对于其中两位与会学者的研究,Gavin仿佛早有准备一般,提出了不少完全符合学术规范的反驳论据,进而对两名研究者的结论提出了质疑,而在质疑的基础上,Gavin更是对中国的社会问题提出了一连串的批评——其中有些可称中肯,也有些有失偏颇,一时间,会场的空气几乎凝固,而我望向台下,更是在不少中国留学生的眼神中看到了熊熊燃起的怒火。
或许是因为在学术领域“久经沙场”的缘故,两名受到质疑的学者似乎并未为气氛所困,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研究的不足之处,同时也澄清了Gavin的部分误解,而对于Gavin在其研究之外提出的其他批评,他们则表示这些话题更适合放到会场之外讨论与交流。
但是,就在我从学者手中接回话筒,准备照例叫起下一个提问者的时候,一种使命感在我的心中浮现了出来——在Gavin的提问中,我既听到了他对中国社会的误解与偏见,也听出了他对中国问题真诚而热忱的关怀,而我当年不远万里来到大洋彼岸,为的不正是以自己的力量,为中外之间的交流与理解架起一座小小的桥梁吗?
我知道,在我的不少留学生朋友心中,Gavin在会上的提问已经足以将他打入“坏外国人”的名册,以至于让他变成留学生圈子里的“公敌”,但我却始终相信沟通的力量,相信只要实事求是的真诚态度和落落大方的自信从容,能融化偏见与敌意的坚冰。
于是,我在获得与会学者的同意后,对Gavin提出的每一项批评分别做出了回应。回应时,我的身份既是一名对相关领域有所关切的学术研究人员,也是一个对中国社会的真实情况有着切身体会的普通中国人。
一方面,我以自己掌握的知识和资料为工具,为Gavin详细解释了他批评的部分中国社会问题的实际情况,以及他对这些情况可能的误解来源;另一方面,我也以普通中国人的身份和立场,表达了愿意与他进一步深入交流,消除误解,为解决我们共同关切的中国社会问题一道努力的意愿。
放下话筒的时候,我听到了鼓励的掌声——令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掌声不仅来自台下的中国留学生,还有在场的其他听众,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之前一直板着脸,显得充满戒备的Gavin,也露出了友善而真诚的笑容,为我鼓起了掌。就在那一刻,我确认自己相信的东西没错——真诚大方的沟通,自有其无可取代的力量。
会后,Gavin主动找到我,与我互留了联系方式,于是我们就成了常常在网上交流,不时还会见面喝上两杯的朋友。他极富批判性的思维方式给了我不少创见性的启发,而我也让他对中国的实际情况有了与过去完全不同的认识。Gavin的出现让我头一次发现,即便是看似立场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人,也同样可以通过交流与沟通成为好友。
多年前,我有一位在美国留学的远房表哥,他每次回国,都会感慨中国留学生在美国求学得不易。那时的中国,虽然体量巨大,但在国际舞台上还难有影响。当我来到美国之时,一切都已经完全不一样,中国的快速发展,在海外成为妇孺皆知的常识,留学生队伍也更加浩浩荡荡。
然而,不同的人对“大国范儿”的理解并不相同。有人会认为,强大了,就根本不需要在意外界的误解与批评,可我始终相信,真正的“大国范儿”,既有傲立于世的大国风采,也有海纳百川的大国气度,更有积极开放的大国视野。为此,作为身在海外的中国公民,我们理应成为这种“大国范儿”的代表,去以平和稳健的心态和外国人进行积极的对话与交流。因为,每一个中国人的都是国家形象的代言者,外国人看到的中国,可能就是那些具体而微小的言行。
周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