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巴黎的圣拉扎尔火车站,是印象派的朝圣之地,19世纪末印象派画家莫奈画过一个著名的油画系列,就叫《圣拉扎尔火车站》。现在,从旅法作家申赋渔的窗口望出去,车站早已不是工业革命年代烟雾缭绕的景象。他住在一个40平方米的公寓,在巴黎不算小,不过一半都堆满了书。每次回国,他都要一箱一箱地带书,在巴黎与他“相伴”的,是庄子、苏轼,是中国历史从神话时代开始的一个个人。
10月24日晚,一场由北溟有鱼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策划,澎湃新闻、中国青年报社联合主办的申赋渔与田沁鑫的对话活动,在北京今日美术馆举行。申赋渔出版有“中国人的历史”系列丛书,他在接受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专访时说:“在我想象中的精神家园里,住着许多我喜欢的人。庄子在自由自在地钓鱼,陶渊明在田间劳作,李白一杯一杯地喝酒,东坡炖了一锅肥肉……有小桥流水,有长河落日,不匆忙,不焦虑,忘了时光,悠然自得。”
中青报:是什么缘由让你开始“中国人的历史”系列创作?
申赋渔:我在巴黎经常会受邀做一些关于中国文化的讲座。听讲座的大多是华人,有时候他们也带来自己的孩子。孩子们中文很好,但连中国文化中一些起码的常识都不知道。我就想,能不能写出一套书,向他们系统地介绍中国文化?于是选择历史作为切入口,历史是我们的根,就从根上讲起。
中青报:在法国写中国历史和在国内写会有什么不同?
申赋渔:隔着足够远的距离,看得更加真切;离得远了,心里会涌起更深切的情感。我在每个历史人物身上都寄托了美好的情感——对中国的眷恋、对中国文化的自豪。我一直认为,带着情感去写的作品,才能真正走入人的内心。
法国的文化氛围也刺激了我的创作激情。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对法国人充满奇异的吸引力。我会有意识地和一些法国艺术家、作家定期交流,每月有一次小聚会,我写一部分,就在沙龙里与朋友分享。他们和中国人关注历史的点不一样,他们会更关注人本身。
中青报:法国人比较喜欢哪个中国历史人物?
申赋渔:比如,庄子。法国人特别喜欢庄子的精神气质,飘飘然如仙人一般,这样的人走在巴黎街头,人们都会愿意与他相遇的。再比如,苏轼。苏东坡“太像一个人了”,你让我当帝师也行,你把我放逐也行,你把我囚禁也行,我依然从容旷达,该吃吃该喝喝,人生态度很积极。
在法国写书还有一个特别大的好处,就是你不仅站在“中国人”的视角,而是一个“人”的视角来看待历史,会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比如屈原,中国人都知道他是爱国主义诗人,最后殉国投江。但我在写这个人物时经过反复分析,发现并不如此。
战国时期,人才流动非常普遍且正当,楚国不用他,屈原完全可以到其他国家去——他也的确好几次想走。而且投江是在郢都被攻破后3年,说“殉国”有点晚。所以我理解,《离骚》是屈原的自画像,他写了一个心目中的完美诗人,他抱石沉江的时候,为了成就心中的想象,他殉的是理想。
中青报:近年来写中国历史的文字很多,你不是专业出身,写作会有什么特点?
申赋渔:历史学家的研究方向往往比较专,比如有的就研究战国的兵器、甲胄,研究得很透,但他们对个人命运的关注可能不是特别多。我是记者出身,做了20年记者,写过很多人物,我的特长是把一个人物写得很丰满。历史人物可以吗?我认为是可以的,只要掌握足够的史料。
我关注人的状态、表达人的精神、解读人和时代的关系,用人的故事勾连起整个历史。所以,在《诸神的踪迹》里,我用传说中的神——也就是被神话的人,来讲历史;在《君子的春秋》里我选了10个人,有春秋五霸,也有不那么有名却是历史节点上的关键人物;在《战国的星空》里,我选了18个人来写这一段百家争鸣、战火连天的岁月。
我讲述的历史,人物要鲜活生动,文字是雅致讲究,史事要脉络清晰,史实要皆有出处,我希望写出一部闪现着人性光辉的历史正剧。
中青报:你的目标读者是谁?
申赋渔:我想写给二十来岁的读者。年轻人在寻找人生方向、塑造自我人格的阶段,可能会从历史中寻找一些古人作为指南。他们的生活状态怎样?他们的追求是什么?他们是怎样一种人生?他们的人格魅力是什么?这时候,也许我写的“君子之风”对他们来说会有一点点意义。
当然,我也不是很清楚现在的年轻人到底喜欢什么。我只能说我喜欢的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身上的那种风度、那种“气”。中国文化中有很了不起的一点,就是平衡。儒家说“中庸”,道家说“坐忘”,佛家说“色空”,都是在寻找那个恰到好处的平衡点。找到了,就找到了从容、愉悦与宁静。
中青报:你会在写历史的时候表达自己的观点吗?
申赋渔:我尽量把个人主观观点掩藏起来,让读者自己去读,去判断。如果一定要表达,也是尽量放在全篇最后,评价也尽量以感性为主。不过要想把历史写得好看,就要有细节、有画面感、要立体,这当然需要有作者自身的阅历、修养与审美。所以到最后,其实自我与历史已经融为一体,常常会“忘我”。
中青报:“中国人的历史”已经出版了两部,会一直写下去吗?
申赋渔:我有一个计划,就是从上古写到春秋战国,从秦汉写到唐宋元明清。现在才刚刚写完先秦史,如果顺利,大概10年能写完。不急,要按照节奏来,每一本都要老老实实地写。我不给自己时间表,不过无论如何,总要写完才是。
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 蒋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