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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大洲大洋你都去过了？”
“南极除外。”我的科学家朋友解释说，“那儿的生物多样性程度不高。”
他神情平淡，并未察觉我的嫉妒。接着他掏出手机，翻找出一幅照片，兴致勃勃地向我提问：“这是什么？”
我心里说“无名小虫”，嘴巴却说：“哇，好特别的家伙！”我知道对他来说，那小虫相当于股民的涨停板，影星的票房，时髦女人的限量版高跟鞋。
“亚马孙丛林拍的。”他随意滑动着一组照片说，“设备还行。”
中科院动物所这间办公室看起来不咋宽敞，但科学家的世界显然不受普通六面体的限制。
1943年，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未结束，14岁的美国男孩爱德华·威尔逊在家乡亚拉巴马州当信差。他从小超爱昆虫，眼神儿在草丛地缝钻进钻出，17岁终于圆梦，进入亚拉巴马大学研究昆虫。22岁，威尔逊到哈佛大学读博士，又过了10年，他拿到这所名校的终身教职。他最主要的研究对象是蚂蚁，全球追踪，成果耀目就如“薛定谔的猫、巴普洛夫的狗”，带来20世纪生物学的数次革命。
2019年，享誉世界的演化生物学家威尔逊90岁了。北半球秋日将至，他写给年轻科学家的一册书信集，飘至中国图书市场的一个小罅隙。“以科技做推动的人类经济呈加速发展趋势，待你学有所长之时，姑且算作十余年后，体面的生活当不成问题。”北京大学社会学教授郑也夫在书籍的中文版序言中写道。
刚刚过去的那个夏天极热，气象学家相信，2019年位列人类气象记录史“最热”前茅。
就在那个炎炎夏日，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中国研发人员总量为419万人年，连续6年稳居世界第一位。全国研究与试验发展（R&D）经费达到19677.9亿元。研发经费占GDP的比重，上升到2.19%。新的一期“自然指数”公布，中科院连续7年领跑全球科研机构。工信部发放5G商用牌照，2020中国火星探测计划公布。
“淘金”的时代或许到来，不仅是在国家重视和经费增长的层面，更重要的是，井喷式的科研成果会带来更多机会。不必担心多数研究和应用的道路早有人踏足，因为在科学中，“每个答案都会带来更多问题”。2019年，人类拍下第一张黑洞照片，研发出埃博拉病毒疫苗。很显然，无论是抬起头用望远镜瞄准太空，还是垂下双眼用显微镜剖析细胞，人类的未知都远远大于已知。新的发现会开辟新的领域，那里充满了挑战与奖赏。一个从事科学研究的年轻人，有机会挣脱独坐冷板凳的刻板印象，过上体面的生活。这种体面，既包括世俗层面的酬劳与名望，又包括独创性工作的价值与理想的兑现。
在威尔逊看来，理想的科学家会像诗人一样思考，然后像记账员一样工作。前一个维度无疑是浪漫的，后一个则充满艰辛。作为诗人的科学家构思星空的起源，揣度生命的奥秘，对造成肉体苦难的疾病英勇宣战。作为记账员的科学家反复演算，上山下海，在失败与失败之后继续实验。
选定了科学道路，有人去往巨擘林立、资源丰美的热门领域，有人会躲开聚光灯。前者的收成眨眼可期，但崭露头角就不容易了。后者最初要承受孤独与不安，但稀少的文献和遗留的问题很可能意味着独当一面的契机。无论如何，坚持下去都有意义。
有年轻的中国读者评论该书“科研狗看完想读博，文科狗看完想转系”，也有人说“这是一碗科学配方的心灵鸡汤”，却不太适合“本土”的“肠胃”。的确，书中的很多建议是针对特定社会环境中的“个体”，鱼在海流中，鸟在季风里，给雨蛙的生存小帖士不一定对雪豹有效。但无论是热带雨林还是雪域高原，有些东西是万有引力般的存在。
2019年年初，“博士后”演员翟天临因学术不端被北京大学“退站”，北京电影学院撤销其博士学位。年中，曾任国家开发银行第二任董事长的“学者型”官员胡怀邦，在卸任10个月后，开始接受调查。年末，南开大学校长、中国工程院院士曹雪涛被指控论文造假。十几天后，首都医科大学校长饶毅实名举报国内3位科学家学术造假的文件被公众看到。
也许有人忘记了诗人的理想主义，有人丢掉了记账员的谨小慎微。譬如小心谨慎地阅读和引用文献，将每一项发现和每一个想法归功于应得的人。结果不理想，那就重复实验，假说无法验证，放弃也无妨。承认错误和失败，即使撤回已发表的成果，也不会“不能翻身”。在科学研究的世界里，只有“造假”不可原谅。良好的专业操守，是对真理的忠诚。如果有一天，你的科学研究成果被扭曲和滥用，不管那背后的力量是什么，一定要挺身而出。如果你找到了比科学更适合自己的世界，也至少不要忘记科学曾给予你的珍贵内核。
我很想对那位科学家朋友讲一讲，当我把方头方脑的汉字填满空白的文档，也有足迹遍布荒原的成就感，想了想还是没好意思说。
毕竟，作为生物学家的爱德华·威尔逊曾两次获得普利策奖。而我的朋友随手直播一下虫子跳舞，就能收获6000次转发。
秦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