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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1月13日 星期一
中青在线

田野调查

少年的你,到底在经历什么(一)

互联网时代虚拟欺凌成新生力量

刘晓 黄顺菊 吴梦雪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0年01月13日   08 版)

    绘图:禹天建

    “校园欺凌”在世界范围内一直是个经久不衰的话题。伴随着近期电影《少年的你》的热映,校园欺凌这一社会问题又一次出现在了公众的视野中,引起了社会的关注与热议。

    2016年,我国政府相继出台了《关于开展校园欺凌专项治理的通知》《关于防治中小学生欺凌和暴力的指导意见》,首次从国家层面确定了“校园欺凌”这一概念。2017年4月一系列文件的出台,更是提高了社会各界对校园欺凌的关注和认识。

    作为一个一直存在的社会问题,当下校园欺凌现状如何,在表现方式上呈现出什么样新的特点?哪些孩子更容易被卷入校园欺凌事件中?我们又该如何去防范和治理?这都是社会各界迫切关注的问题。前不久,浙江工业大学教育科学与技术学院“校园欺凌”研究团队(以下简称“团队”)用半年的时间调研了某省3753个中学生样本,并以此为基础,试图揭开其中的答案。

    欺凌者与被欺凌者的角色重叠

    按照团队的界定标准,只要学生连续“一个月两到三次” 或更频繁地遭受/实施了一种及以上的欺凌行为,就会被定义为发生了校园欺凌。

    团队调研的结果显示,412人发生了校园欺凌,占总人数的11%。其中,有321起是学生被欺凌事件,有91起是学生欺凌他人事件。欺凌与被欺凌事件在数量上存在一定差距。究其原因,团队认为,一方面可能由于不同学生个体对校园欺凌的认知不同,另一方面,校园欺凌作为众所周知的负面行为,可能会使欺凌者在自我报告时有意掩盖欺凌事实,从而减少了欺凌事件的数量。

    另外,团队还发现,在412起欺凌事件中,存在58起欺凌-被欺凌的情况,即欺凌者与被欺凌者会有角色重叠的可能,这是青少年学生遭遇欺凌伤害后的行为映射,说明在校园欺凌中,没有绝对的欺凌者也没有绝对的受害者。

    男生是校园欺凌的主力军

    调研结果显示,在校园欺凌的来源方面,71.6%的学生选择了来自“同班”同学,11.9%选择了“同年级别班”,5.6%选择“高年级”,只有6位同学选择“低年级”,仅占1.5%。总体来看,超过七成的欺凌事件是同班同学所为,这可能与同班学生之间长期频繁的交往分不开,因为频繁的接触难免引发误会和摩擦,而误会如果长期得不到化解,便会升级为校园欺凌。

    在校园欺凌的人员构成方面,调研显示,“几个男同学”是选择最多的一项,占比38.6%;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男同学”,有23.5%的学生选择了此项;其次,有18%的学生选择了“男女同学都有”;最后,仅有10.2%和4.9%的学生选择了“几个女同学”和“一个女同学”。调研结果说明男生是校园欺凌的主力军。此外,研究数据还表明,相较于“单干”,学生们更倾向于结成“团体”进行欺凌。

    自由活动时间和密闭空间更易发生欺凌

    调研结果显示,“课间休息时间”“放学后的时间”及“午休时间”是校园欺凌最为频发的3个时间段,分别有33%、26.5%、23.5%的学生选择;而在“上课时间”“上网时间”和“自习时间”的选择上则相对较少,分别只有20.4%、17.7%和14.1%。

    众所周知,欺凌行为通常发生在家长、老师的视线之外,因此,学生不会选择在上课时间、自习时间等老师在场的时候进行欺凌,而多选择课间、午休和放学后等老师看顾较少的自由活动时间实施欺凌,这说明越缺乏监管越容易产生校园欺凌。

    调研结果发现,校园欺凌多发的地点为“教室”“宿舍”等相对密闭的空间。具体来说,有37.6%的学生选择教室,31.3%的学生选择宿舍。选择操场、放学回家和上学路上、厕所、教学楼的走廊、网吧、食堂的学生,分别为16%、11.4%、10.7%、10%、8.3%、8%。

    由此看出,校园欺凌无处不在,但相较于隐蔽狭小的空间,公共场所发生校园欺凌的可能性相对较小。

    传统欺凌占主导,网络欺凌增多

    校园欺凌的类型多种多样,但归纳起来大致可分为身体欺凌、言语欺凌、网络欺凌和关系欺凌。从欺凌的类型上看,中学生多选择言语欺凌与身体欺凌等传统的欺凌类型,通过推搡、打架、威胁、辱骂等外显行为进行欺凌,但网络欺凌占比依然不容小觑。

    在电影《少年的你》中,无论是胡小蝶跳楼后,周围同学忙着拍照发朋友圈、发帖、发微博,在网上议论猜测本次事件的特写场景,还是魏莱等人把陈念母亲是骗子的消息发布到网上并被迅速传开讨论的场景,都侧面烘托了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手机、电脑等电子设备已经成为当今中学生的“生活必需品”,网络的普及也对校园欺凌的表现形式与传播发酵方式的改变产生了重要影响。

    在调研中,学生们多次提到在“网吧”发生校园欺凌。这种新型网络欺凌形式的诞生使欺凌者在实施校园欺凌时更加便捷化,更少受到地点的限制,且实施过程更为隐蔽,隐匿性高,很难找到真正的欺凌发出者,欺凌成本低,操作性也更强。

    欺凌事件一旦被发布到网络上,就会迅速地扩散开来,此时这件事已经不再是某个学校或某个省份的事情,而是全国都会关注的事情,加快了事件的发酵升级。由于网络上人员的复杂性,“三人成虎”的可能性很高,很可能会出现歪曲事件因果、夸大事件严重程度,无根据地猜测事件相关信息等现象。

    团队认为,这表明网络时代的来临为校园欺凌的表现形式增加了网络化的特征,形成“虚拟欺凌”,扩大了校园欺凌的影响和伤害范围,增加了监管难度。访谈中有学生也表示:“传统的校园欺凌可以通过远离欺凌者来减缓,然而流言一旦被放上网,那简直让人无处可逃。”

    女生间的关系欺凌突出

    电影《少年的你》以女生间的校园欺凌事件为题材,虽然大家可能都关注到的是魏莱等人对陈念的身体欺凌,比如拿排球砸陈念的身体、推搡陈念摔下楼梯、对陈念进行身体殴打、拉扯剪掉陈念的头发等,对女生间的关系欺凌刻画较少。但团队的调研结果显示,中学女生间的关系欺凌是校园欺凌中十分突出的一个问题。

    团队的调研结果显示,男生参与校园欺凌的人数要显著高于女生,但这个差距随着社会“男女平等”“女性男性化”思想观念的发展逐渐在缩小,女生参与校园欺凌的比率越来越高,而且在关系欺凌这一维度上与男生不存在显著差异。

    男生校园欺凌表现为辱骂、恐吓、威胁或性别歧视为主的言语欺凌和性欺凌;而女生间的欺凌则更多表现为较为间接的网络欺凌和关系欺凌,具体表现为一种基于欺凌情境的人际关系排挤与上传视频所形成的组合样态。虽然男生也会和女生一样使用间接欺凌的方式搞臭被欺凌者的名声,但是男生更多地会参与直接欺凌;而相比直接欺凌,女生会更多地参与间接欺凌。

    团队分析,女生参与校园欺凌的原因更加多样与微妙,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甚至是某个地方的优点比较突出,都可能使自己被卷入校园欺凌。女生通常不会把不喜欢、讨厌、嫉妒等情绪利用身体欺凌与言语欺凌的形式直接表达出来,而是会转化为关系欺凌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欺凌形式,通过拉拢其他同学、孤立目标对象这种“抱团”的方式来对其实施欺凌。对于正处于青春期、喜欢以自己人际网络人脉来衡量自己社会地位的中学女生来说,关系欺凌这种隐性的欺凌形式更是表现得尤为突出。

    在访谈中,男同学们告诉团队:“女生比我们还凶,抓头发啊、拍视频,什么都有。”“女同学那边好像每个班都有互相排挤这样的现象吧,感觉有时候关系好其实也是假的,我分不出来。”

    留守中学生更易成为受害者

    电影《少年的你》中女主角陈念是校园欺凌中的受害者,但大家可能忽略了一个细节,陈念同时也是一个父亲从未出现、母亲在外躲债、一个人生活学习的留守儿童。

    团队的研究结果证明,留守中学生更容易成为校园欺凌的受害者,而且更可能出现一些极端偏激的错误认知。团队认为,这可能是由于留守学生性格本身与家庭环境两方面造成的:

    一方面,留守中学生由于父母长期不在身边,缺乏安全感,导致性格过于内向或者性格过于独立。他们可能会害怕与他人沟通,不敢向别人表达自己内心的意愿,当面对他人不合理要求时也不懂得如何拒绝,给他人留下“懦弱”“好欺负”的印象标签,从而更容易成为他人欺凌的对象。

    另一方面,留守中学生通常家庭经济条件较差,普遍存在自卑心理,同时父母长期不在身边无法对其进行人际交往上面的指导,因此在人际事件处理能力较弱,对人际事件的处理也会更加情绪化,因此更容易产生人际矛盾,从而更容易受到校园欺凌。

    “围观群体”影响欺凌氛围与事件走向

    校园欺凌的“围观群体”是指身处欺凌现场的目击者或者没有目睹现场但拥有欺凌信息、关注欺凌事件的大量人群。从群体对于欺凌事件的态度反应看,围观群体可以分为欺凌保护者、潜在欺凌捍卫者、协同欺凌者、煽风点火者与置身事外者;从群体所处的场所看,既有线上围观群体,又有线下围观群体;从欺凌信息获得的来源看,既有直接目睹的围观群体,又有间接听闻的围观群体。

    团队认为,围观群体的态度与行为表现是影响欺凌氛围与事件走向的重要因素。

    在线下的实际情境中,围观者是指在欺凌发生现场围观欺凌过程或间接听闻欺凌事件的群体,这里的群体可以是学生、家长或者老师。很多校园欺凌围观者虽然内心深处不赞同欺凌者的做法,但迫于情境压力没有对欺凌事件做出反应,选择保持中立与沉默。但他们几乎不会知道他们的关注或沉默意味着对欺凌行为的鼓励——至少是承认——而不是反对,这样的态度会助长欺凌者的气焰,认为自己的欺凌行为是受到大家接受和支持的,并且不会受到惩罚,从而促成欺凌行为的发生与升级。

    在线上的网络世界中,围观群体多是指大量听说过欺凌事件的网友,他们多半是通过视频或文字描述来获得欺凌信息的,具有一定时效的滞后性。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匿名的网络世界削弱了个体社会道德的约束,网络围观群体相比于实际情境中的围观群体人数更多,群体从众行为也更易产生。因此,他们一旦接收了相关欺凌事件的信息,便开始在网络上大加评论。一般来说,舆论偏向哪边,他们的评论就偏向哪边,由此便集结成了一群群极端的网络围观群体。

    一般来说,围观群体中的不同角色决定了围观者不同类型的角色行为,而这种角色行为又会使整个欺凌事件的“围观”行为发生改变,形成或积极或消极的两种不同性质的“围观”。

    团队认为,尝试打破“群体”的桎梏,分角色对校园欺凌的围观群体进行剖析,比较群体中各类角色以及角色行为的异同,将能引导和有针对性地帮助减少消极“围观”。

    (刘晓为浙江工业大学教授,黄顺菊、吴梦雪为浙江工业大学硕士研究生)

    编者:我们希望这里是真正的圆桌会议,尽量接近理性,尽量远离口水,尽量富于建设性,谈论那些从胎教开始就争论不休的教育问题。为此, 我们拉出一张“教育圆桌”。

    jiaoyuyuanzhuo@sina.cn,等你发言。

刘晓 黄顺菊 吴梦雪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年01月13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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