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虽然明知七大姑八大姨催起婚来没完没了,嘴上抱怨着繁琐的礼仪和平淡到无聊的生活,年轻人还是会打包好行李,乖乖地回家报到。春节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作家林语堂当年的“反抗”实验都宣告失败,最后还是主动地“在爆竹的‘蓬-拍’声中坐下吃年夜饭”。
最近几年,由于出国学习、在外工作,我既经历过羁旅在外、无法回家过年的日子,也感受过数月未归、终于得以见到父母的欣喜。最终,才日渐体会到春节这一“七日限定沟通”的难得。
小时候,我一点都看不懂一大家人围桌而坐、酒酣高歌的场景,总是早早地吃完,然后一头钻进亲戚家的书房。那时候,觉得“扫荡”别人家的书房,比听家长里短有意思多了。看过全球的UFO奇遇记、卢梭的《忏悔录》和弗里德曼讲“世界是平的”后,转头听到隔壁餐厅的觥筹交错,感到平淡至极。直到后来学习新闻专业,我逐渐从书房里走出来,把每一次相聚都当成采风和观察。这才发现,原来包饺子、说祝酒词、谈过去的遗憾和新年愿望,这些看似普通而无用的仪式,正催生出最真诚和严肃的沟通。
正如阿城所说,无用的东西多了,气氛就出来了。在酒精、佳肴、音乐和团圆之景的催化作用下,家人内心深处的敏感和感性都会被勾牵而出。平时积聚于心的感受,也开始毫无保留地表达出来。据我的不完全观察,家里人最开怀的笑和最动人的哭,大多是在春节的饭局上展露出来的。即使是平日总是报喜不报忧、严肃内敛的叔叔,也会在饭局的后半程敞开心怀,袒露起内心的焦虑和不易。每次大家聊开心了,总会翻出过去的老照片,那些照片记录的趣事被讲了一次又一次。这种看似无意义的重复,却实实在在地加强着一家人心与心的沟通。
身处人口流动的大潮之中,我和家里的同辈亲戚也都是四散而居,每年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所以每一年春节碰面,还是会经历短暂的“破冰”寒暄小尴尬。可是,随着我们逐渐长大,脱离了小孩子的懵懂,春节的沟通就显得宝贵了起来。这两年,我的堂弟、表妹陆续开始准备考研,他们不再是原来抱着手机、“吃鸡”起来没完没了的孩子,而会主动向我咨询,表达对未来的疑虑和不安。我们谈论的话题也从此前“最近怎么样”的简单寒暄,变成了对职业规划、人生选择和责任意识的探讨。而我在将自己的经验、教训传递给他们的时候,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对家族的责任感,体会到了看到家族发展枝繁叶茂的欣喜。
除了同家人的沟通,春节返乡也把我从舒适的“朋友圈幻觉”中揪出来,重新触碰自己熟悉的那片土地和风土人情。出门在外,别人时常会问到自己是哪里人。每次说到“淄博”的时候,对方常常会提到“陶都”“建筑之乡”“齐国故都”等称谓。这样的经历多了,我逐渐意识到了一点:自己对家乡近乎无知。虽然在这里长大,却很少去探寻这座城市历史和曾经的辉煌。于是,这几年春节假期,我总会拉上亲朋好友,去参观陶瓷博物馆、王渔洋纪念馆,重访蒲松龄故居和齐文化博物馆。一路看下来,我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多少优秀的文化资源,也知道了故乡轨迹从何而来。正如王安忆所说:没有对传统的体会和敬意,连自己是谁也搞不清楚。春节回家的日子,促进了我与故乡之间的无声沟通,也给予我不少安定感和自信心。
随着中国经济的蓬勃发展,当代人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一年365天,大半时间都在奔忙。这时候,春节长假的日子就更显珍贵。它循着传统的力道,让大家排除万难也要奔赴回家,也能让一家人安心地围桌而坐,平心静气、好好地聊一聊。春节的“7日限定沟通”实验,我们是逃不掉的,我们理应好好享受。
任冠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