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前,我和朋友杨早应出版社之邀,编写了一本“给孩子的中国通史”——《中国通史》墙书。说是书,其实是一张图,2.4米长的《中国通史》长卷,容纳了500多条中国历史词条,涉及中国的政治、军事、经济、社会、文化、建筑、音乐、文字、人口等方面的知识点。用了一年多时间编写,再经历两年的编校及送审,去年终于出版。
我们中国人一出生,大脑就内置了一套“中华文明操作系统”,随着我们一点点成长、一点点知识的积累,这套系统中不同的功能被慢慢启动。但我们大多数人毕生可能只能启动这套系统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就像我们用智能手机,往往只用来打电话、发微信,强大的系统也许没人关心。
中国历史无疑是中国人“文明操作系统”中最重要的源代码,这套代码散布在五千年来的历代典籍中,通过一代又一代历史学家、思想家不断升级、迭代,形成如今这套厉害的“中国历史操作系统”。虽然我们现代人大多数看不懂古代的源代码,尤其是甲骨文和先秦文字,但一代代历史学家,运用不同的解码手段,打了无数补丁(注释、注解等),让今天的人也能看懂《春秋》《左传》这样的先秦典籍。
在这里,我想向大家介绍几位中国古代了不起的“历史程序员”和他们开发的“系统”(著作)。这些系统如果我们能好好掌握,那么,启动这套“中国历史操作系统”就指日可待。
首先必须有请司马迁,我们都知道他和他的《史记》,那太史公了不起的地方有哪些呢?
其一,《史记》记录上起三皇五帝,下至汉武帝的近三千年历史。中国五千年历史,司马迁一个人就解决了前面三千年。我们现在对先秦的大多数历史,还是依循《史记》的记录。
其二,从司马迁开始,中国的历史书写有了新的范本——纪传体,从依据时间记录国家、帝王为主的编年体,过渡到以人为主的书写模式。即便是记载天子的本纪中,司马迁也用他的“成一家之言”,把灭秦的项羽和乱政的吕后写入本纪;把孔子、陈涉写入记载诸侯的世家;还把那个年代没有太高社会地位的游侠、日者(算命者)、货殖(商人)等写入列传。
其三,司马迁之前及之后,没有一个历史学家敢写当朝以及当朝圣上。据说他写了《今上本纪》,也就是《汉武帝本纪》,可惜到东汉时就已经被毁。但司马迁依然在《史记》里埋了一个“雷”,在《封禅书》中,司马迁写了汉武帝和一个又一个方士的故事,他们都在迎合汉武帝想要封禅的想法,揭示汉武帝怕死的心和在鬼神问题上的劳民伤财。
其四,司马迁的《史记》留存了很多古代文献。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记录了司马家的史学传统,尤其对他父亲司马谈着墨很多,全文收录了其代表作《论六家要旨》,使这部作品得以流传至今;汉初大儒贾谊的《过秦论》,也是全文收录在《史记》中,我们今天才有机会读到。
其五,司马迁确立了“正史”样式,本纪、列传成为后世“正史”的标准。到唐朝官修《隋书》时,将“纪传体” 确定为“正史”,《史记》就成为“正史”之首。
其六,历史学家的任务在于求真,在于考信,在于亮明立场。两千年前的司马迁做到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试问今天能有几人做到?
接下来,我们有请另一位“历史程序员”大咖,他也姓司马,单名光。
从西汉司马迁到北宋司马光,历史行走了一千多年。从东汉班固开始,中国进入了断代史模式。从《汉书》开始,都是后朝学者写前朝的历史,这就避免了掉脑袋的危险。而且其中多数是官修史书,有的皇帝还亲自抓。
南北朝人范晔作《后汉书》,西晋人陈寿作《三国志》,到了大唐,修史更是自上而下的大事,唐太宗、高宗等都亲自挂帅,召集朝廷大臣如房玄龄、褚遂良、令狐德棻等,编南北朝诸国史,如南朝四史《宋书》《齐书》《梁书》《陈书》,北朝四史《魏书》《北齐书》《周书》《隋书》,最后李延寿根据“八书”修订出《南北史》。
这一千多年,纪传体史书可谓独领风骚,从《史记》到《五代史》,加起来1500卷,在司马光看来,没法读也不好传播,他有心编一部简明扼要的通史。1066年,宋英宗授意司马光编一部贯通古今的史书,朝廷还派了几位得力助手,都是著名学者,其中刘攽是两汉专家,刘恕治魏晋南北朝史,范祖禹是唐史专家。司马光的儿子司马康打打下手并担任校对工作。
《资治通鉴》历经19年编成,全书294卷,上起战国初期韩、赵、魏三家分晋(公元前403年),下迄五代末年赵匡胤灭后周以前(公元959年),共计1362年。这个编写团队治学十分严谨,据说范祖禹捧着自己编好的600卷《唐纪》给司马光过目,被删到了80卷。
编写完《资治通鉴》后,他们在洛阳编书的两大间屋子,堆满了删掉的残余文稿。司马光又利用剩余材料写了好几部书,如《通鉴考异》30卷、《通鉴举要历》80卷等。他的几个助手也多有作品名世,比如刘攽的《东汉刊误》、刘恕的《通鉴外纪》、范祖禹的《唐鉴》等。
然而,没过多久,到了南宋,又一位“历史程序员”想升级系统,他是袁枢。
袁枢觉得《资治通鉴》还是部头太大,有没有更便于记忆和检索的办法呢?袁枢开始抄书,把《资治通鉴》中同一事件的原文,按时间顺序摘抄在一起,再安上一个标题。抄了好几年,他终于把《资治通鉴》抄编成239个专题,变成一部史学名著《通鉴纪事本末》。除标题外,袁枢没有增加一个字,但他抄出了中国史学编纂新的体例——纪事本末体。
中国史书编纂,自先秦至北宋,一直是编年体和纪传体轮流坐庄。编年体的问题是一件史事,经常会被时间分割成许多碎片;纪传体则是一件史事会在不同的人身上重复出现。纪事本末体解决了这些问题,以史事为主,把时间和人物贯穿其中。
在袁枢创立纪事本末体后,明清两代产生了十几种纪事本末体史书,有《宋史纪事本末》《辽史纪事本末》《金史纪事本末》《元史纪事本末》《明史纪事本末》《清史纪事本末》等,成为史学编纂一大流派。
最后要介绍的这位“历史程序员”郑樵,生于北宋,卒于南宋,介于司马光和袁枢之间。他16岁时,曾为太学生的父亲就去世了。他和堂兄在福建莆田附近的夹漈山搭了个茅屋,埋头苦读30年,写了很多著作,《通志》就是其中一种。
郑樵治学广博,终身志愿是把天下的学问汇集一处,写成“集天下之书为一书”,《通志》就是他志愿的落点。《通志》的精华在“二十略”,包括六书、七音、金石、昆虫草木等略。1161年,郑樵写完《通志》,献给朝廷,第二年春天就过世了,时年58岁。《通志》和唐代杜佑的《通典》、元代马端临的《文献通考》合称“三通”,后两部在史学编纂体例中属于制度史。
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