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前在北极圈的海上,冰风刺骨、巨浪滔天。我们一行人呕吐不止,船长却说,这对挪威渔民来说其实是个好天气,“Life is hard, life is always hard”。
那时候,我们还不清楚万里之外的故土情势有多严峻,更没想到——
回到国内的第二天,我便登上南下的火车,深夜汇合自常州出发路经合肥的大货车,“押运”整车捐赠的雾化医疗物资奔赴湖北,先停武汉又抵荆州,折返火神山,又退回江边仓库,直到卸光最后一批捐助的医疗物资。
为避免感染,我们没有选择留宿,连夜驶出湖北,各回各家,主动上报,随后正式启动隔离。
由于从疫区回来的我是重点布控对象,又是主动上报,居委会阿姨们的热情至少看起来很浓重。不过,隔离发钱、送免费菜等都只是传说。
打开用酒精洗过的手机,可以连线菜商,勾选商家定价的蔬菜,没有讨价还价的环节,只有萝卜到底是哪一种萝卜的讨论。之后,菜会送到家门口,悄无声息的。
不像每天下午 2 点前来门口帮我收生活垃圾的保安大哥二人组,每次都会操着大嗓门、带着84消毒液喷壶等全套装备,兴师动众地把门口全面消毒一下,唯恐邻居们不知道这一户里的住客并不一般。
居委会同志跟我的日常聊天基本靠数字,36.3,36.4,36.5,就是不能到36.8。为了这每天早晚准时的体温报告,他不惜早上8点打过电话来催我起床;而我的问询,他却经常不能马上回复,因为要请示领导。社区目前规定,快递和外卖均停在大门口,自由人可以去边界交易,而我这样的隔离者,则需等着保安大哥帮我完成这快递补充服务的最后一公里。
其实,即使在床上,忙碌程度也并不比往常低。我带领着一个观察团,首要任务就是监测那些“导致”我隔离的捐赠物资的情况。大家跟着前方包括红会工作人员不分日夜地忙碌,一起远程跟踪物资的转运和医院使用情况。而一线拿着摄像机的伙伴们,和全球各地的创作者和志愿者们,也需要紧密地彼此支援。
带着没倒回来的时差,连续两晚睡在大货车的前座上——比起前些天的体验,如今每天隔离在家躺在床上的状态倒是享受。总觉得,这次疫情或许能够真正改变很多人对工作和生活方式的看法,比如长时间远程工作和学习的可行性,无需再被特意证实。
这次押运物品去荆州,还让我交往上了一位自我隔离的笔友——一位卖菜的老伯。疫情之下,人人自危。唯有这位闲不住的老伯,从大年初二到初四,每到月黑风高,就开着心爱的小货车,驮着平价的蔬菜,从无人小道穿越封锁线摸到荆州市区。市区的蔬菜这时候完全可以涨价5倍,老伯却只想着给老主顾们的承诺,分文不涨价,按时运到货。因为这个违规的冒险计划,老伯跟家人吵来吵去,甚至退出了家庭群,执拗完成绝密任务后,就乖乖地把自己锁在了屋里,启动自我隔离。
与家人虽然在同一个院子,但没有近距离接触;独自洗衣服,还要分开晾晒;独自做饭,自然要端回自己的小房间吃;由于厨艺有限,煮面条就咸菜是隔离菜谱上的第一热门菜。
而食材,比如鸡蛋和蒿子秆,都是朋友送来的。而这些所谓朋友,正是蔬菜供销合作社的老主顾们。江湖报恩,只争朝夕。
作为早于我隔离几天的前辈,老先生的隔离时间刚过半,就已经不满足苟安于居室。于是,又默默潜回了家族群,略作观察,就甩出了一篇微信文章《紧急!请给 “菜篮子” 放行!他们需要帮助》,接着补上一句,“今年的春节暴发新冠状病毒疫情,国家启动了一级响应。我们都应该响应党的号召,听从指挥。但是我却出去了,给我的家人带来恐慌和风险,把本该高兴愉快的春节变成战场,让我最亲近的人都受到伤害,让你们为我担心,我深感歉意,我错了,请你们谅解!”
估计早早打好了草稿,老伯没等大家反应就说:“今天在群里转发关于菜蓝子的链接一文,这些也是我看到封城封路和相关疫情新闻后最揪心的事。我是蔬菜种植群里的一员,我深知他们的艰辛和付出。初四开始每天都接到定单种植农户打来的电话,同时也接超市、监狱食堂供货商的紧急订单,我当了逆行者。我没有发国难财,问心无愧!”
“春节期间疫情发生。中国人有一个好传统,家家户户都备足了生活物资,让我们居家少则一周,多则一月不采购都不成问题。这样就减少了大家恐慌和担心,是国之幸事。那么问题来了,群里小辈们,你们都是国家的未来,都是大学生,假如过两天家里的生活储备没有了,谁来做逆行者?”
读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这位远程隔离的前辈,很像一个人。
或许大灾难前,一切都还来得及被善待;而平凡的隔离者,也是最忘不掉江湖的。
邱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