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岁的泰康同济医院感染七科副主任王江度过了忐忑的一夜。
3月14日,病房里转来一位80多岁的重症患者,呼吸和心率衰竭、营养状态很差。穿着防护服的王江担心她病情恶化,一直守在床边,直到仪器上的各项指标稳定下来。
病房里一片安静,只有患者沉重的呼吸声和仪器的“嘀嘀”声。等到走出病房,她才发现护目镜下积了一汪水,“不知是汗水还是雾气凝结”,走路时来回摇晃。
作为军队支援湖北医疗队第三批队员,王江和同事们于2月13日凌晨从重庆抵达武汉,目前已经在泰康同济医院的不同病区奋战了1个多月。
这是一场艰苦的战斗。1个多月里,他们轮流值班,日夜不停地在被称为“红区”的病房里救治和照顾病人,与看不见的病毒“作战”。
经过数次交锋,王江的战友、感染一科医生彭景发现,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狡猾的“敌人”,“隐蔽性和欺骗性很强。”
她曾遇到过一些病人,入院后感觉胸闷气促的症状明显好转,体温也恢复正常,但通过胸部CT复查却发现肺部病变加重。面对这种情况,医护人员需要密切监测患者的氧饱和度等身体指标,对症治疗。
狡猾的病毒骗过了很多心急的患者。感染七科医生戴欢子遇到一名26岁的女性患者,经过治疗病情很快好转,希望早点出院。戴欢子不断劝说,但收效甚微,直到有一天,这个女孩儿在病房走路快了一些,立刻出现心慌、胸闷、乏力等症状,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王江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他们会不停问你什么时候出院。”王江说,她只能一边安慰患者,一边向他们科普,新冠肺炎不像感冒,康复需要一个过程,“要有耐心。”
在感染一科90后护士刘佳眼中,这次来到泰康同济医院的医疗队阵容堪称“豪华”,既有各科室的专家和主任、副主任,“平时很难挂号的那种”,也有医学护理界最高荣誉——南丁格尔奖章获得者。对于她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能够和这些“大咖”同行是一种荣幸。
但患者并不了解这些情况。在病房里,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个被防护服、口罩和护目镜遮盖的陌生面孔,很难分清谁是谁,建立对医护人员的信任需要时间。
“有的病人会纠结今天怎么少了这颗药,明天又多了那颗药,或者自己的药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彭景说,每当这时候,她就会耐心地向患者解释,告诉他们要相信医生,要对康复有信心。
她明白,患者的这种表现既是出于对病情的担心,也是因为长时间和家人分离带来的焦虑情绪,“所以一方面要治疗,一方面还要 ‘话聊’,给予病人心理上的支持。”
王江对此深表赞同。她曾收治过一名60多岁的周姓患者,合并有高血压,刚入院时情绪反复无常,面对医生的询问表现得十分不耐烦。
王江查看了周先生的病历资料,发现他已经近20天没有见到家人。于是,她设法找到周先生爱人的电话,告诉她丈夫治疗的情况。第二天查房时,周先生主动跟王江攀谈起来:“我跟老伴儿说我会好的,她不信,你一说她就相信了。”说完笑了起来。
一通电话稳定了周先生家人的情绪,也融化了他心头的坚冰。以后的日子里,王江时不时询问他的情况,嘘寒问暖,周先生也敞开心扉,积极配合治疗,不到一个月就康复出院了。
走进“红区”后,王江逐渐发现,医患之间并不是单向的治疗与被治疗关系,而是相互扶持的关系,“你给他们带来阳光,其实他们也在温暖你的心。”
一次,她陪周先生去做CT时,周先生偷偷拍下她忙碌的背影发到医患群里,引来一片点赞。出院前,周先生还特意写了一首诗向她表示感谢。
彭景所在的感染一科收治了4名年轻女性患者,每当护士去发饭或者打扫卫生、消毒时,她们就主动承担起这些工作:“你们穿着防护服不方便,让我们来!”
这些点滴细节,极大地缓解了医护人员的身心疲劳。自从进驻泰康同济医院后,他们白班夜班来回倒,每天穿着全套防护装备在病房中工作4小时,此外还要在清洁区和潜在污染区进行各种操作。
医护人员来自不同的科室,很多人都是第一次长时间穿防护服。最初几天,一些医生和护士出现了明显的不适。刘佳第一次穿防护服进“红区”,“头上像套了紧箍”,还出现了心慌、缺氧、恶心、出冷汗等症状。
重症一科护士李月飞第一次进病房,护目镜勒得她头疼。一忙起来,这种不适感才被抛到了脑后。
李月飞护理的第一个病人是一位82岁的老奶奶,刚进病房时,她的精神很差,头发凌乱,眼神里透露出焦虑、无助和孤独。事实上,大部分病人入院时都带着类似的眼神。
戴欢子能够理解这种焦虑和孤独。作为一名军医,2018年她曾随队赴埃塞俄比亚执行为期一年多的医疗援助任务。远在异国他乡,生活环境动荡不安,和家人联系不便,那段难忘的经历让她对新冠肺炎患者的心情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们特别想跟你聊,特别依赖你。”戴欢子说,人在这种环境中会产生强烈的倾诉欲,因此她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患者。戴欢子曾在中午和凌晨接到过病人的电话,不管是咨询病情还是倾诉心事,她都耐心倾听,尽力宽慰这些不幸感染的患者。
戴欢子一直记得一名50多岁的阿姨,那是她接诊的第一批患者之一。初次见面时,这个阿姨笑着说:“我今天出门来住院时就对我家老爷子说,我去解放军的医院治病了,你一定放心,我肯定会康复出院的。”可说着说着她就开始哽咽,“可惜我的话他再也听不见了。”
原来,阿姨的老伴儿前段时间因为感染新冠肺炎去世,出门前的那番话她是对着老伴儿的照片说的。戴欢子心里一酸,随即安慰她:“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科室的65名医护都是您的亲人,您一定要坚强起来,让我们一起击败病毒,才能让您老伴儿安心啊!”阿姨一个劲儿地点头,眼中充满了信任。
为了对得起患者的这份信任,病区的医生和护士们都在全负荷运转。经历过短暂的不适后,李月飞适应了穿着防护服工作,在“红区”的4个小时,她总感觉时间过得飞快,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就到了下班的点儿。这时,她会选择留下把手头的事情做完,然后换下湿透的衣服,赶下一趟班车回驻地。
王江所在的科室有几名重症患者,为了救治这些患者,几名医生“调动了浑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当患者出现危险时,医生们立即进行会诊,上机器、请外援,“用尽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
在原单位,王江属于经验丰富的三线医生,负责管理和协调工作,除了专家会诊和手术,其他的事情只需交给年轻医生。但在泰康同济医院,已经十几年没有经管病人的她写起了病例,和同事一起轮班、查房,在救治一线做着最具体的工作。“这里缺专家,但是更缺一线医生。”她说。
这次疫情让许多知名的专家医生“下沉”到一线,而扑在一线的年轻人也在迅速成长。作为感染一科最年轻的护士,文娇银在这次抗击疫情任务中接触到了许多患者,除了专业技术上的提高,她还学会了如何与不同的患者沟通,妥善解决各种问题。
29岁的刘佳是四川江油人,2008年汶川特大地震发生时,上高中的她和同学们被困在学校操场上,又困又饿,是解放军开着卡车送来了补给。“解放军来了,我们就安心了!”当她在病房里听到有病人这样说时,忍不住鼻子有些酸,“这不就是当年的自己吗?”抗疫期间,她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站在“红区”写满出院患者留言的心愿墙前庄严地举起右臂,火线入党。
李月飞也在重症病房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熟悉抢救流程以及如何使用ECMO(人工膜肺)机器。但她认为最重要的收获是,这段经历把自己从日常的琐碎生活中唤醒,“多了一分责任感和使命感。”
她至今仍记得2月13日刚刚抵达武汉天河机场时的情景。医疗队员们身着迷彩服从庞大的运-20机舱中走下来,地面人员望着他们,满怀期待与信任。当她们乘坐大巴车离开机场时,机场工作人员自发站在路边,齐刷刷向他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那一刻,她觉得“特别震撼”,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职业如此伟大。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达 通讯员 罗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