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唱了500多年的声音,可能要在2020年停止了。被取消100多场演出之后,成立于中世纪的维也纳童声合唱团于近期刊出声明:倘若没有捐助,合唱团将于10月倒闭。而地球另一端,同是国宝的加拿大太阳马戏团已然遭遇破产厄运。
2020年的日历翻过一半,新冠疫情的风波还在持续。当灾难如飓风席卷全球,历经百年的“老树”也照样面临风险。面对疫情,国际大企业遭受的压力不见得小于咱们楼下的杂货铺和黄焖鸡店。老店遭难则越发让人唏嘘,一群熬过了一战二战大萧条外加金融危机的硬骨头,就这么倒在2020年?
在美国,彭尼和尼曼两家百货公司分别被视作中产阶级和富豪的衣柜,都有着110多年的历史。前者一度是有着20万名雇员的世界500强,后者1939年首次发布“圣诞礼品推荐目录”,之后几十年,被纳进这本册子的礼物包括装有木乃伊的棺椁,价值2000万美元的潜水艇和3500万美元的波音公务机——辉煌时代,它们通通被视作美式生活的经典象征。可现在,哥儿俩都不得不申请破产保护。
同样有着炫目过往,却在2020年陷入绝境的老店名单还能写很长:始于1886年的巴黎顶级甜品店馥颂,一直宣称“用缔造第五大道香水的感觉塑造美食”,如今欠债230万欧元,账上只剩60万欧元;全球历史第二悠久的哥伦比亚航空公司和那个在各大机场挂满黄色招牌、全美规模第二的租车连锁巨头赫兹,都没能逃离破产命运;日本老牌旅馆富士见庄这几年一直靠接中国团客赚得盆满钵满,可疫情之下天翻地覆,行至停业关门也只用了几个月。
能活过百年的老店大都见惯了风浪。赫兹的租车公司开张不久,迎头赶上美国上世纪20年代的大繁荣。纽约客人人脚不沾地,富得流油的他们忙着将盈余填进油箱。大萧条之前,敏锐的赫兹先将公司卖给通用汽车,世界大战后再买回来,又赶上新一轮全球规模的繁荣。
二战期间,维也纳男孩们有的则是一份“运气”。1938年,奥地利被德国占领。次年,维也纳童声合唱团便被纳粹安排起世界巡演。行至澳大利亚,运送他们的战舰被临时征召,孩子们滞留在孤岛,牧师们将他们收留进唱诗班。彼时的澳洲报纸头两版充满阴霾,通篇加黑加粗的“波兰告急”“德国再次扩军”。行至第三版画风突变,“童声合唱团是天赐的礼物,我们为彼此带来好运”。毕竟纵使是拥有天籁之声的孩子,回到欧洲一旦成年,也要被送进绞肉机般的战场。
至于尼曼百货,1907年开业时,正值美国经济陷入衰退潮。开业典礼上,三位创始人里一个流产,一个伤寒。扛过“噩梦开局”靠的是足够过硬的服装质量,类似的剧情又在接下来的大萧条和世界大战重演,几场风波下,这家店的销售额都增加了。
过去100多年来,人类遭遇的浩劫不少:大萧条、西班牙流感、一战、二战、数次经济危机……百年老店的波澜壮阔听起来别有趣味,可在更加真实的世界,痛苦、灾难与变动始终是企业的敌人,倒闭与破产才是常态。同时代的企业大多烟消云散,能存活百年的是极少数,得有些非同一般的东西,比如机遇、运气和实力,才有点希望和历史掰掰手腕。
没错,也只是“有点希望”——1952年的巴黎馥颂,泡芙和果酱依旧美味,可面对战后令人绝望的物资紧缺和萧条,老店还是被迫倒闭转手。不过新老板拿出“美食跨越国界”的新战略,和空军的运输协议为巴黎老饕们带来了墨西哥的牛油果和智利的樱桃,这又成了新的开始。
人不挪窝也有望活到百岁,企业却不行。“拥抱变化”不是互联网的专利,任何时代的企业都得如此。1929年大萧条,彭尼百货即刻转型售卖低价商品;二战时,它们又抢到了本属于银行的售卖战争国债的生意;战后的鼎盛时期,美国市民纷纷将住宅迁往郊区,彭尼又大举兴建适应这种生活方式的购物中心——每一轮都挺折腾,可企业就这么活了下来。被时代推着改变总让人不安,可这恰恰才是历史的常态。
那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店为啥到今日又不行了?部分原因在于新冠疫情实在太突然、太独特。太阳马戏团原本形势大好,突然沦为全球范围0收入,裁员95%也挽救不了;馥颂的发言人在宣布破产的发布会上哭笑不得:这几年他们一直在倒霉,从2015年的恐怖袭击到去年无休无止的游行罢工,营业额不停下降。直到新冠疫情降临,老店实在撑不住了。哥伦比亚航空的倒闭看来也是一样,“飞机停在机坪上晒太阳,你能听到钱融化的声音”。
但实际上,早在疫情前,这家百年航司就有73亿美元的负债,这是更多被疫情摧毁的百年老店的缩影。彭尼百货的败局来源于沃尔玛乃至亚马逊的崛起;赫兹租车之前保持着盈利,但对于其背后的资本而言,它的“经营模式太老,跟不上时代”,换句话说,赚钱太慢了。于是资本财团开始激进裁员,做出好看的财务报表,再以超高利率举债、融资,随即套现离场,留下千疮百孔的企业。美国媒体哀叹,“每一步好像都不该发生,可每一步又都必然出现。”
2018年,日本媒体也展开过一场争论。这个世界上坐拥百年老店最多的国家,那年一下便失去了465个老品牌。是经济不行了吗?这一切是坏事吗?调查后发现,80%的老店直到倒闭前都还有盈利,关门纯粹因为年轻的家族传人不再愿意接班。有人提到,优衣库的创始人柳井正便是他爸西服正装店的“叛徒”;索尼的盛田昭夫要是听妈妈的话,就得继承家里的清酒坊了;而在大洋彼岸,一位名叫山姆·沃尔顿的小伙于1940年在彭尼百货得到了一份工作。22年后,他将会自己开一间名叫“沃尔玛”的零售店。当看清新与旧的交替实属必然,新冠疫情确实成了不少老店被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可它还有我们以为的那么可怕吗?
另外一则“好消息”是,在海外破产的百年老店,大都申请了破产重整而非清算。这更像一场法院监督下,针对重症企业的紧急手术。其间企业必须拿出方案改善经营,债权人则不能挤兑逼债。尼曼的CEO对此信心满满地发誓,馥颂则计划向新的酒店领域进军。改变和重生的机会都在,在100多年里历经那么多糟心事后,它们如同商业世界里的贝多芬和《欢乐颂》。灾难、痛苦、变化一直都在,它们是永恒的。可人们的脚步始终未停,他们总会踏入新的一天。
程盟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