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刚上高中那会儿,有一本名为《钝感力》的书非常流行。全书大致讲的是做人还是迟钝一点好。其中一个观点,让年少的我印象深刻:“为了让女性经受得住分娩的痛苦,女性身体被创造得不怕疼痛。”
事实上,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患慢性疼痛,被类风湿性关节炎、偏头痛等疾病折磨。更可怕的一点是,许多治疗疼痛的药物在女性体内会“失灵”。
在加拿大麦吉尔大学心理和麻醉学教授杰弗里·摩泽尔看来,造成该现象的一个原因是,绝大多数关于疼痛的研究和药物的临床试验对象以雄性动物为主。
这位多年研究疼痛问题的专家在《自然评论·神经科学》上写道:“我们越来越了解关于雄性动物的疼痛生物学,并错误地认为这就是人类的疼痛生物学。”女性的疼痛缺乏充分研究,也没有专属处方。
问题不只出在止疼药上。我随便拿起家中的一盒药看看,用法用量上只有两种类型细分:成人和儿童。
女性并不是身体小一号的男性。可在这个买香水都得分清男香和女香的时代,吃药却不用分性别。结果,女性吃药栽的坑,比男性多得多。
2001年,美国最高审计机关GAO曾发布一则报告,1997-2001年,已有10种进入市场的处方药被撤回,其中8种药物对女性健康的危害程度比对男性更大。而在这8种药物中,有4种药物主要出现在女性的处方中。
比如有一款减肥药,被发现可能会引发心脏瓣膜病。女性是该药物的主要使用者。
一种叫安必恩的安眠药曾是明星产品,其不良反应包括嗜睡、头晕、出现幻觉等。美国一个检测药物滥用的系统发现,2010年进过急诊室的人群中,对安比恩产生不良反应的女性人数是男性的两倍。
服用同样剂量的安比恩,女性比男性代谢速度更慢。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测试了570万名女性和350万名男性,结果发现有15%的女性在服药8小时后仍会出现驾驶障碍;在男性中,这一比例仅为3%。直到2013年,FDA才告知药物制造商,建议为女性调整推荐剂量,降至男性的一半。
在临床研究阶段中,这些药物的危险性并没有被发觉。但恐怕也不能去怪那些实验者,毕竟育龄妇女曾一度被排除在新药试验之外,你如何去解决一个不存在的问题?
上世纪70年代,人们发现一种能帮助孕妇抑制妊娠反应的药物会导致胎儿畸形。1977年后,美国FDA禁止所有育龄妇女参加早期阶段的临床试验。最终,那些使用避孕药的、没有性行为能力的或有同性恋倾向的妇女都被排除在临床试验外。
直到1993年,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才规定,临床研究必须男女搭配。可在药物的动物实验中,雄性依然占据主流地位——尽管不同学科、项目会有不同偏好,比如心血管领域偏爱雄性小鼠,雌性小鼠更多担当感染性研究。
有科学家解释,雌性老鼠更容易受到荷尔蒙影响,会给数据带来额外的不确定性。
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里所说,“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成的”,美国东北大学神经科学研究员丽贝卡·尚斯基不服气地指出,雄性动物与雌性动物一样会受荷尔蒙影响。
她举例说,当雄性老鼠欺负另一只老鼠时,它的睾丸激素会升高。当它与雌性老鼠交配时,他的睾丸激素将达到峰值。身边被雌性老鼠环绕时,雄性老鼠的睾丸激素水平明显高于与同性群居者。还有研究显示,在雄性老鼠的一生中,睾丸激素水平变化范围可能会超过10倍,“雄激素高度敏感”。
不少人还相信,女性荷尔蒙水平的变化会导致行为比男性多变。一位行为神经内分泌学家欧文·扎克否定了这一说法。他和同事研究了雄性和雌性小鼠在体温和运动方面的差异,发现雄性才是“善变”的动物,它们的激素水平在一天之内忽高忽低,而雌性则“细水长流”,至少在一天内还算稳定。
还有一些研究人员吐槽,不是不愿意将性别变量引入动物实验,而是成本吃不消。如果需要15个样本,但要同时使用两种性别,则意味着雄性和雌性得各取15只,成本增加一倍。
无论最初是何种原因所致,科学家依赖来自雄性小鼠的实验数据,并将这一趋势以“滚雪球”的方式传承下去。
一篇2016年发表在《自然》杂志的研究调查过实验小鼠的使用情况,研究者发现,截至2014年,全球发表的论文中只有一半记录了小鼠的性别与年龄。
有些病专门“看人下菜碟儿”。女性更有可能患上焦虑症和抑郁症,而男性更容易被自闭症、多动症和注意力不足症困扰。有研究发现,防治流感、黄热病、麻疹和乙肝的药物,女性只需要男性一半的剂量,就能产生等量的抗体。
误会也有很多。心脏病常常被认为是“男人的疾病”,但它却是美国女性的头号杀手,远超乳腺癌的致死人数。医生会提醒你,“胸部疼痛”和“左臂剧痛”是心脏病发作的潜在预兆,但其实女性更应该警惕“背痛”“恶心”“头痛”“头晕”和“右臂疼痛”,尽管这些会被医生视为“非典型”症状。
2014年,NIH再次提出进行临床前动物实验也必须包含两种性别。为进一步改变生物医学研究忽视性别差异的现状,2016年,NIH要求研究人员在动物和人类研究中将性别视为生物变量,代表9个国家的13位专家组成的小组制定了一项《性别作为生物可变变量》政策,要求科学家在研究设计、分析和报告中必须同时纳入两种性别,除非能够提出“强有力的理由”。
近日,一项发布在生命科学杂志《eLife》的调查发现,变化产生了。这项研究针对9个生物学科领域进行调查,发现2019年发表于34个学术期刊上的论文中,有49%同时使用了两种性别的研究对象,这一比例几乎是10年前的两倍。
那位研究疼痛的摩泽尔教授也发现,从2015年1月至2019年12月,发表在期刊《疼痛》上的1000多篇学术文章中,用于研究的实验动物性别比例发生了明显的改变,2015年有80%的研究只使用雄性啮齿类动物,2019年这一比例下降到50%。
但他同时注意到,那些实验虽纳入两性研究对象,并声称实验结果已“证实”此前的假设,但其中只有约28%的雌性动物实现目标,另外72%的成功者是雄性动物。“这说明,研究在实验开始前已经存在偏见。”
一些男同胞看不下去了,要平权,不能由着女权,他们采取了行动。丽莎·盖里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神经科学,她在申请一笔“女性健康研究”的资助时被拒,“理由是必须包括男性参与者”。而她的一位同事则在研究胎盘炎症时,被要求加入男性样本。这是认真的吗?
如今,对男女药效有别的催眠药物安比恩被装在标注粉红色(低剂量)和蓝色(原始剂量)标签的瓶子中销售。
这的确是进步,但想一想,粉色针对女性,蓝色针对男性——偏见依然顽固啊。
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