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法得知,在这个夏天,李金财究竟是怎么接触到鼠疫传染源的。
他在内蒙古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的土地上生活了69个年头,这里位于阴山山脉以北,平均海拔超过1300米,是内蒙古自治区19个边境旗(市)和33个牧业旗之一,也是25个鼠疫高风险区之一,鼠疫自然疫源地面积达到1.6万平方公里。
在内蒙古北部草原,7月是水草最好的时节,与脚踝平齐的草甸和间错的灌木,铺满了略有起伏的山头。老羊倌每天上午会赶着羊出门,没有固定放牧的地点,只随着羊群吃着草走到哪里,就跟着走到哪里。
羊群四散开去。等日头从东边挪到西边,他再把羊儿赶回家。累了,他就往低矮的山坡上一坐。渴了,就伸手到草丛里,抓一把沙葱嚼了。
“可能就是这样感染的。”村里人推测。
这片草原上,有老鼠,有旱獭,有野兔。达茂旗自1970年首次检测到鼠疫,几十年来,对于鼠疫的防控工作从未停止。
“达茂旗多次发生‘鼠间’鼠疫,但‘人间’鼠疫还没有发生过,这次石宝镇温都不令村委苏吉新村发生的,是达茂旗历史上第一例人间鼠疫。”达茂旗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主任医师王贵红对媒体说。
鼠疫的根源是鼠疫杆菌,当感染这种菌的啮齿类动物被跳蚤咬过之后,鼠疫杆菌会通过跳蚤传播给其他生物。这是一种烈性传染病,感染者会出现发热、淋巴结肿大疼痛、咳嗽、呼吸困难等症状,“传染性极强,病死率极高”。根据不同的临床症状,鼠疫分为轻型鼠疫、腺鼠疫、肺鼠疫、脓毒血症型鼠疫、肠鼠疫,等等。不同的类型潜伏期不同,腺鼠疫2-8天,肺鼠疫数小时至3天。十四世纪时,鼠疫曾杀死了当时欧洲三分之一的人口,被称为“黑死病”。
这种高致死率的传染病从未彻底消失过。去年11月,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苏尼特左旗的2名患者被诊断为肺鼠疫,从内蒙古转至北京治疗。2020年,内蒙古出现3次鼠疫确诊病例,包括7月5日,巴彦淖尔市1位感染腺鼠疫的牧民。
夺走李金财生命的是肠鼠疫,症状是在鼠疫的常规症状之外,还会频繁呕吐,吐泻物中有大量血液和黏液。
起初,李金财以为自己只是感冒,专门去买了点治疗感冒的药。他快要70岁了,感冒发烧,就像是普通的、免疫力低下导致的疾病。
但这次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8月2日深夜12点半,他试图穿鞋下地,然后一头栽倒了,再也没能起来。
27分钟之后,达茂旗疾控中心接到了这个病例的报告。
李金财是羊倌,很容易接触到草原上携带致病菌的跳蚤,在当地,羊倌本就被当作鼠疫感染的“高危职业”。况且在苏吉新村往北3公里的地方,恰好就是疾控中心正在处理的“温都不令”疫点。
就在7月29日上午,石宝镇刚召开鼠疫防控工作紧急会议,针对温都不令巴音新村和红山子二愣滩村发现的鼠间鼠疫疫情,安排了防控工作。7月30日,石宝镇有180人参与了疫点的灭鼠工作。
“死亡得比较快,是‘急死病人’。”李金财的情况,立刻让达茂旗疾控中心紧张起来。工作者连夜赶到了老羊倌的家里,取样检测,早上7点40分,初步的鼠疫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阳性。
8月6日,专家会诊后确定,李金财患有肠型鼠疫,直接死亡原因是循环系统衰竭。同一天,包头市卫健委发布达茂旗鼠疫疫情Ⅲ级预警通告,达茂旗启动了鼠疫疫情Ⅳ级应急响应。这几天,连村里的羊也不能随意离开村子,出门吃草。
老羊倌最后9天的生活轨迹,开始被疾控部门反复复盘。在当地人眼中,他“最老实厚道”,日子过得极简单,今年本该过七十大寿了。如今,家中一直由他照看的羊群交到了孩子手里。
在他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里,与他有密切接触的9个人,以及与这9个人密切接触过的26个人,开始被集中隔离、医学观察、预防性用药。9名密切接触者包括他的家人、朋友,以及两名给他看病的村医。
用村民的说法,“每天测一遍核酸检测”。幸运的是,迄今为止都是阴性,一个多星期过去了,也没人发烧。
但这没能让对鼠疫的紧张感彻底从这个村子里散去,村干部挨家挨户走访,发放防蚤袜和防控药品。
苏吉新村仍然在实行封锁隔离,村里划定了大大小小的隔离圈,24小时警戒。疫区周边村庄居民,以及所有参加疫区处置的工作人员,也全部进行了预防性用药。
对外地人来说有些拗口的蒙语音译村名,迅速出现在全国大大小小的媒体上,配着与疫情有关的科普。也有当地网友留言,“内蒙古的鼠疫防疫体系很成熟”“其实每年都有”。
苏吉新村的大街小巷甚至邻村,戴着口罩穿着防蚤袜的村干部忙着消毒,拎着铁锹到草原上灭鼠。全村羊倌们的健康都引起了重视,开始被“健康监测”。毕竟,经常在野外暴露的他们,是感染鼠疫的“高危群体”。
按照专家的建议,他们去放牧时最好带个马扎,别直接坐在山坡上,别让跳蚤跳到身上。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张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