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工作队队员邢纪城戴着眼镜,眼前却一片模糊。一个月前摔破的眼镜片,到现在也没时间去县城更换,他只能用胶水粘着。
扶贫干部杨作前结婚3个月了,却还抽不出时间带媳妇回门。
分管脱贫攻坚工作的乡党委副书记黎燕,甚至因为延误治疗导致手指截肢。她在医院排队看病时也不忘在微信朋友圈吐槽:“看个病浪费了好多时间!”
在脱贫攻坚的冲刺阶段,这样的节奏是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许多扶贫干部的日常。一张在凉山广为流传的挂牌督战工作表,传递着倒计时般的紧迫感:
5月,问题整改“清零”;6月,全面完成易地扶贫搬迁配套设施、安全饮水工程和安全住房等的建设……10月,完成贫困县摘帽验收州级初审;11月,接受第三方专项评估检查;12月,接受国家抽查。
当下,正是千千万万扶贫干部的决战时刻。
“凉山脱贫攻坚搞得火热,很多人都往乡上冲”
8月31日,记者走进凉山州美姑县洛俄依甘乡现代农业产业园,一串串“紫水晶”缀在藤上,当地农户正在园里采摘葡萄,还有人正在网上直播推广。洛俄依甘乡乡长吉吉木呷说,今年有6亩葡萄挂了果,每亩产值在6万元左右,预计收入30多万元。
在扶贫干部郭荣鸿的眼里,当下的成绩来之不易。
5年前他刚到这里任第一书记时,村民地里种的是荞麦、玉米、土豆。农户辛辛苦苦种一年,一亩地的产值也就800元左右。在大凉山深处,这是延续了数百年的生产方式,没有人想过,这土地除了种“三大件”之外还能有别的出路。
这位来自县委办的第一书记,肩上扛着带领村民脱贫的担子,他必须为村民找出路。学习考察后,当地政府决定建设经济果木林产业园,其中包括在阿卓瓦乌村建大棚种葡萄。
但村民对此并不看好。给葡萄园选址时,村干部甚至带着他爬到最高的山上,“明摆着不想建葡萄园嘛”。那时他觉得,“就像一块石头丢到水里,却竟然没起一个泡”。
他历尽千辛万苦,一点点突破,说服部分村民和村干部“先干起来”。去年和今年,葡萄园产生的实实在在的收益又吸引了很多老百姓加入,预计明年果园将扩大到32亩。
郭荣鸿对葡萄产业的竭力推动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出自脱贫攻坚的使命。贫困地区只有形成主导产业,形成“造血”功能,才能巩固脱贫成果。
特别是随着“2020年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目标时间点的临近,脱贫攻坚的任务越来越紧迫了。
2020年3月6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出席决战决胜脱贫攻坚座谈会,并发表重要讲话。习总书记说: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也考虑过等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后再到地方去开,但又觉得今年满打满算还有不到10个月的时间,按日子算就是300天,如期实现脱贫攻坚目标任务本来就有许多硬骨头要啃,疫情又增加了难度,必须尽早再动员、再部署。
在凉山州的7个未摘帽贫困县,这种紧迫感表现得具体而微。
“凉山脱贫攻坚搞得火热,很多人都往乡上冲。”美姑县牛牛坝乡的扶贫干部马海哈布说,他有很多同学从县里的机关单位跑到乡村当驻村干部。他粗略统计,全县30多个乡中,有十多个乡都有他的同学。
决战时刻,青年干部挺身而出
29岁的马海哈布原本是美姑县子威乡中心小学副校长,他觉得,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凉山需要更多年轻人,因此也加入了脱贫攻坚的队伍。
2018年6月,为了向凉山未摘帽县的贫困发起“总攻”,四川省前所未有地选派了5700多名干部,组成综合帮扶工作队分赴凉山州11个深度贫困县,开展为期3年的脱贫攻坚和综合帮扶工作。
四川省提出,要把最能干的人派到脱贫攻坚的最前线去。而他们中,大部分是青年干部。
来到位于川滇两省交界处的金阳县时,来自德阳市旌阳区农业农村局的邢纪城刚参加工作1年。他从学校来到机关,甚至还没来得及熟悉农村工作,就投入到未摘帽贫困县的脱贫工作中。
其中一个巨大的挑战是,要在海拔约2000米的重楼村建设名贵中药材种植基地。自然状态下,种苗要长6-7年才能采收。可是脱贫攻坚收官在即,而且只有快速见效,才能说服更多群众参与。最终,驻村工作队和当地政府拍板,采购6年生的苗,通过技术手段,重楼村在第二年就可以采收。
“虽然成本高了,但老百姓很快见到了效益,这对脱贫攻坚是有利的。”邢纪城说,脱贫攻坚让自己深入参与了农村工作,也认识到了基层工作的复杂性。
现实中贫困群众的多样需求,连马海哈布这样的本地干部都感到意外。有一天清晨5点,他接到一个居住在易地搬迁安置点的贫困户的电话,对方因为马桶堵塞,就想起了名字里带“马”的马海哈布:“你是不是那个马海……通马桶的那个?”
马海哈布哭笑不得,但还是立马起身赶到贫困户家,帮他疏通下水管道。马海哈布笑称,在解决群众困难方面,自己是万能的。
教师出身的马海哈布觉得,相比教书,解决群众的问题难多了。但令他欣慰的是,一些贫困群众原来不愿意搬下来,但前一阵有人告诉他:“现在不想再搬回去了。”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9月9日,在国新办举行的四川脱贫攻坚新闻发布会上,四川省委书记彭清华表示,四川将在巩固好脱贫成果的基础上持续推进产业发展、教育医疗、移风易俗等方面工作,解决好凉山彝区深层次致贫因素,让彝族群众能够实现稳定脱贫,同全省人民一道过上小康生活。
决战脱贫攻坚的战场险象环生,甚至伴着牺牲
目前,奋战在凉山州7个未摘帽贫困县脱贫攻坚一线的,既有本地干部,也有大量前来支援的干部。
在被称为凉山“西伯利亚”的布拖县工作的一年多时间里,因为高海拔地区特殊的气候,凉山州布拖县木尔乡党委副书记黎燕的身体出了状况。她先是内分泌失调,患上乳腺疾病,后来又突发视力模糊,她一度以为自己“要被疾病吞噬了”。
2019年10月,在一次装订档案资料时,黎燕不小心被装订机弄伤了右手食指,没想到一段时间之后,小小的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感染了。又拖延了一段时间后,她不得不到成都去治疗,结果只能截掉一段手指。
黎燕是四川省自贡市沿滩区一家乡镇卫生院的副院长。她说,不是不想回家,而是路途实在遥远,也很难抽出时间。为了回家,她得绕道云南,独自开车上路。为了减少在崇山峻岭间公路上的停留,躲避可能遭遇的危险,她常常一路上不吃不喝,一口气开回家。
即便如此,危险还是难以避免。有一次,她的车子刚开过几百米,后面的山体发生滑坡,吓得她把车停在路边哇哇直哭。她还遭遇过夜晚爆胎的窘境,幸亏遇到好心人,才得以换了车胎回到布拖。
这场决战的战场没有硝烟,但险象环生,甚至伴随着牺牲。2016年12月1日凌晨,在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后,时任昭觉县大坝乡党委书记的尔古日体突发心脏性猝死,生命永远定格在36岁。
“没时间”是尔古日体的口头禅。家人生日、亲友聚会没时间参加,生病了他也没时间去治。“把时间都用在脱贫攻坚上了”。
尔古日体的搭档、时任大坝乡乡长的俄木拉者记得,2016年7月他们刚到大坝乡工作时,全乡5个村有4个是贫困村,车子行驶在“毛路”上,非常颠簸,一路上都是土坯房。
2016年,昭觉县很多村在建新房,建筑材料尤其是红砖资源特别紧张。为了保证大坝乡的供应,尔古日体跑到砖场一直守到深夜两点,生怕被别人抢走。
尔古日体殉职当年,大坝乡3个村退出了贫困村的序列。如今,大坝乡水泥路、柏油路都有了。
在一定程度上,脱贫攻坚给凉山带来巨变的背后,是一线干部付出的汗水甚至生命。根据当地有关负责人披露的数据,脱贫攻坚以来,凉山有24位干部在脱贫攻坚工作中殉职,还有151人在扶贫路上负伤。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赵丽梅 母建鑫 记者 王鑫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