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去上海的旧书店,是跟着淘书客去的。友人嗜书如命,唯一的爱好就是购书与读书。于是,我这才有机会听闻那家复旦旧书店。书店开了10多年,复旦周围的小吃摊、打印店来来去去,旧书店始终岿然不动。
书店之“旧”是名副其实的。若无熟人领路,着实难找——书店在二楼,藏在菜场、网咖、白领公寓之间。穿行过堆叠如山的共享单车,书店的入口出现了。复旦旧书店不是书客起的别称,而是写在牌子上正儿八经的店名。壅塞的楼道口,墙体的每一方寸都安排得很妥当,左边是复旦旧书店的招牌,右边是“晶晶白领公寓客房”的广告,对称宛如对联。台阶的广告位则被“晶晶网咖”占据,想来与白领公寓是同一个主人家。书店老板也打广告,不过却是“本店长期高价收购古旧书籍、字画以及各类老杂件”之流,末尾还附上多个联系电话,且备注了“全天接听”。
在逛了许多家极尽装潢的新书店后,这样一家掩藏在狭窄又黑暗的走道后面的旧书店,很容易让人生起许多期待。被读书人交还于二手市场的旧书,就像剥离了滤镜的生活,真实极了。你渴望从这种真实中窥见上一位书的主人的一丝踪迹,这是旧书带来的隐秘的欢欣。
复旦旧书店里头,一如想象中一般,全是书的痕迹。店面不算太小,但从地面到天花板都堆满了书。依稀记得门口还有个老旧的柜子,用作存包处。旧书店有两层,说是如此,第二层只不过是沿着四周墙壁围出来的一片小区域,除了书柜,仅可供一人穿行。个子高的,还要提防别撞到头。连接一二层的木质楼梯,踩踏上去想必会发出“吱呀——”这样的声响,那是十几年来来往往的书客最熟悉的声响。自然,楼梯的一半是归属于一堆一堆的旧书的,买书人只能侧着身子通过。如果不巧,当你上楼的时候有人下楼,那定然要有人先把行程推迟,谦让一番的。
被我称为“淘书客”的友人,对复旦旧书店再称赞不过,不光因为书多,也因为老板挑书的眼光好。比起我的走马观花,爱书人自有一套判断标准,书的品相是一眼可见的,更重要的是书的内容、版本,等等。有时候淘到几本惦念已久的绝版书,简直如获至宝——而对书一窍不通的我呢,就不再班门弄斧了。
旧书店适合淘书,因而多了些不期而遇的惊喜。去簇新的商场里的书店,大多是有目的奔着新书去。而去一家旧书店,在拎着书走到老板面前之前,你都不知道会偶遇哪本书、哪个故事。逛旧书店的人也似乎特别会隐匿。不像有的新书店,会专门辟出一个座位区,旧书店却连落脚之地都没有,读者们需要具备机敏的品质,才能不在闪转腾挪中碰撞到陌生人。地上店家随意放的小马扎,有时候就成了读者临时栖息之所。再不济,就干脆站在书堆前看个津津有味吧。
在首次造访复旦旧书店后面那年,为了离那已逝去的学生时代更近一点,我们干脆搬到了复旦附近居住,在国年路上租下了个小房子。这就是漂泊的好处了,还没在哪个地方安定下来,于是哪里都可以成为家。空闲的时候溜进大学自习室,找最后边的位置,把自己伪装成学生,趁着夜色走出校园。好似还年轻似的。我还记得,那年元旦前后,坐在自习室读的第一本书是罗新的《从大都到上都》。现在只记得那令人怅惘的金莲川了。
一种奇妙的联系发生着:搬到这里居住后,附近的菜市场去的多,旧书店也就去的多了。不过,旧书店倒不是一个适合坐下来阅读的所在。那段时间,买了书后,我喜欢去附近一家名叫“Working-paper”的小咖啡馆读书或写稿。从名字就知道,这家咖啡馆颇有些学术的气味。咖啡馆门面很小,胜在安静,顾客间也有一种心照不宣的轻声细语的默契。
这就是我对于旧书店之味最深刻的记忆了。后来,又过了几年,我早已从国年路搬离。某天恰好经过五角场,旧书店还在,没变化什么模样;国年路的老房子却新刷了一层黄绿色的外漆,像换了身新衣。
鱼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