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贫攻坚带来的变化无处不在。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7个尚未摘帽的贫困县,看得见的,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教学楼;看不见的,是大凉山深处人们拔掉穷根的历史性突破。
大凉山的教育,正在“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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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秋天,21岁的彝族女孩郑日杂坐进了大学的课堂。
在周围同龄人辍学回家放羊、照顾弟妹,或者外出打工穿上漂亮衣裳时,她的选择都只有一个:读书。
妈妈一路支持女儿的决定,这在当地亦属另类。长期以来在大凉山,人们看不到知识改变命运的机会。许多家长的观念是,上学不划算,还不如让孩子回家带弟妹或者放羊。
但近年来,大凉山的学校规模越来越大,走进校园的学生越来越多。对比自己“读出来”的各种偶然性,郑日杂感受到了“必然”的趋势。
脱贫攻坚带来的变化无处不在。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7个尚未摘帽的贫困县,看得见的,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教学楼;看不见的,是大凉山深处人们拔掉穷根的历史性突破。
大凉山的教育,正在“逆袭”。
“一个都不少”
“1052名学生,一个都没少。”今年秋季开学报到当天,凉山州美姑县洛俄依甘乡小学校长俄地尔良终于松了一口气。
过去,教室经常坐不满。有的学生上午还在上课,下午就见不到人影,老师只能漫山遍野去找人;在家长眼里,孩子考0分和100分没啥区别;有的学生前一天还和同学一起玩耍,第二天就不见了,几个月之后传来的是他外出务工的消息。
失学、辍学成了常态。当地的一个贫困县,义务教育阶段失辍学人数曾高达9289人,整个凉山州曾达到6万多人。
控辍保学,成为凉山脱贫攻坚要啃下的“硬骨头”。为了把这些孩子找回来,当地想尽了办法。有的地方每到开学季,就在交通要道设卡,把那些试图外出不上学的学生截下来。当地甚至用“官告民”的方式,惩罚和警示那些鼓励或放任孩子辍学的监护人。凉山州教育局副局长包晓华说,现在的目标是:一个都不少。
“辍学次数最多的一个学生,我们劝返了8次。”包晓华说。
家长们也加入了“逼”孩子回来上学的阵营。他们发现乡里的孩子考上大学后,毕业找到了好工作。还有的家长看到孩子到县城卖菜却不会算账,开始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
凉山控辍保学攻坚战收到了成效。今年春季开学,美姑县仅有10人还没回到义务教育阶段的课堂。美姑县教育体育和科学技术局局长黄琼说,这10位同学已回到学校。
截至6月14日,52个未摘帽贫困县辍学学生由8.2万人减少至433人,下降了99.5%。
学前学好普通话:不输在起跑线上
“辍学最核心的原因不是贫困,而是厌学。”在包晓华看来,孩子们厌学主要原因有三个方面:一是凉山教育发展程度不够,二是很多孩子读书年龄偏晚,三是普通话成了孩子们上学难闯的关。
2015年以前,凉山贫困县的幼儿园寥寥无几,孩子们几乎无处学习普通话。上了一年级,个别孩子连上厕所都不知道如何用普通话表达,更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在一年级甚至整个小学阶段,老师们一直在解决“听不懂”的问题。
2015年10月,凉山实施“一村一幼”工程,每个村里都设一个甚至多个幼教点,孩子们可以在这里学习普通话。2018年5月,凉山又启动了“学前学会普通话”行动,在帮助孩子们突破“语言关”上“加码”,不让孩子们输在起跑线上。
吉子只友学的是学前教育专业,听说村里要设幼教点时,他正在外地打工。一得到消息,他就辞职回到金阳县丝窝乡当起了辅导员。他还记得第一天招生的时候,一个报名的孩子都没有。他挨家挨户去问,才招到了几十人。
学普通话对零基础的孩子来说并不容易。吉子只友记得,光是男、女两个字,他教了一天,孩子们也没学会。为了让他们更好地理解,他想了很多方法,比如做游戏、听歌曲、用肢体语言……可是由于孩子们听不懂规则,游戏也进行不下去。他的愿望很简单:“从这里出去的孩子能听懂普通话,上课不会被落下。”
如今,他的愿望实现了。家长向他反映,孩子上了小学能跟上学习进度。越来越多的家长愿意把孩子送到幼教点来。村民阿米日火的3个孩子,两个已经从这里毕业了,现在他把最小的孩子也送了过来。幼教点如今已有80个学生。
幼教点甚至带动了村里大人学习普通话。阿米日火想外出打工,因不会说普通话,出去连火车站都找不到,只能回来。于是,吉子只友让孩子把在学校里听老师讲的故事,回家用普通话讲给家长听,孩子会讲普通话了,家长们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
如今,阿米日火在深圳打工两年了,每月能有几千元收入。吉子只友说,学会了普通话,可以了解这个世界,也可以出去挣钱,这就是改变。
截至目前,凉山累计开办“一村一幼”村级幼教点3069个,招收幼儿12.85万人。2019年9月,“学前学会普通话”已经覆盖全州所有的幼儿园、幼教点,惠及26.96万学前儿童。
“现在不需要双语教学,孩子也能学得很快了。”在调到洛俄依甘乡小学之前,罗娟曾在山区的村小教了两年书,那时她用的是彝、汉双语教学。2016年,她到洛俄依甘乡工作时,孩子们已经能轻松听懂她用普通话讲的课了。现在,罗娟班里50多个学生中,语文、数学成绩都超过90分的学生有十几个。
“尽最大能力支持孩子上大学”
包晓华说,新中国成立前,凉山的深度贫困县几乎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教育可言,基础设施薄弱、地区教育差距大、教师总量不足都曾是凉山教育的“欠账”。这很大程度上源于当地“吃饭财政”,在教育上投入太少。脱贫攻坚以来,为了改善凉山办学条件,国家投入了巨额资金。
这些都是刚需。包晓华说,控辍保学见效后,凉山州义务教育阶段去年新增了3.5万名学生,必须新建教育基础设施。
截至2019年年底,凉山共有各类学校1631所,在校学生122万余人。记者在凉山7个未摘帽贫困县采访时注意到,当地最漂亮的建筑往往是学校,背着书包的孩子越来越多。过去,他们常常是山坡上放羊的主力。
变化的背后,是老百姓渐渐转变的教育观念,人们更愿意让孩子去读书了。在金阳县热柯觉乡丙乙底村,贫困户白尔吉想把最小的孩子白科者送到更好的学校,“尽最大能力支持孩子上大学。”
读书正在受到推崇。布拖县乌依乡阿布罗哈村党支部书记吉列子日,是全村唯一一个大专毕业生,他带领村民种植核桃、花椒等经济作物,帮助村民增收。村民们在他身上看到了知识改变家乡的力量,“书记就是我们的榜样”。而村里学习成绩好的孩子则被认为是“全村的希望”。
凉山州冕宁县的孙川收到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时,还在工地打工,一度成为网红“工地少年”。他说,奋斗了12年,终于实现了梦想。
今年,凉山一共有6个孩子考进了清华、北大。雷波中学2017级16班就有2人,这是该校1944年建校以来首次有学生考上清华北大。而就在今年2月,雷波县刚刚实现脱贫摘帽。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赵丽梅 母建鑫 记者 王鑫昕